“一度,是什么时候?”
“……”李清一低下头。
杨劲在桌上轻踹了她一脚,二人脚尖相抵。他压抑地小声说:“快说。”
“去北京之前吧。”
杨劲冷笑。
李清一最抵触他这种超然物外又鄙视世人的态度,移过目光,再次看向窗外。
天色暗得很快,仿佛有一个人,在一层又一层地给天空盖上纱幕,马路对面有个公交车站,等车的乘客多了起来,路灯马上就要亮了。
杨劲也给自己倒了杯酒,顺便舒缓自己的情绪:“好,那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你脚受伤?”李清一试探地说,然后又自我否定似地摇摇头:“我记不清了。”
“那现在呢?”
“现在。”
“嗯。”杨劲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现在是感动。”
杨劲捂了捂自己半边脸,拿自己的杯子跟李清一桌上的杯子碰了一下,喝下半杯。
路灯亮起之前,天地间灰暗一片,这间未营业的酒吧里是沉郁的黑。
“够坦诚,你的坦诚也让我很感动。”杨劲又掩不住嘲笑语气,李清一张了张嘴,没组织好语言。
杨劲按住打火机跟香烟,从桌角拖到面前:“我抽一棵,你不介意吧?”
李清一做了个请便的表情。
杨劲点燃烟猛吸一口,隔着烟雾眯着眼:“那章燃呢?”
“啊?”突然切换了话题,李清一还沉浸在刚才那个没表达出来的意象里。
“你心里是接受他的吧?”
李清一双肘撑桌,双手手掌捂住双眼。再抬起头来时,带着自己脑中的困惑看向杨劲。
“他……他怎么了?”
杨劲没作回应。
“他出国后,跟你们家里人应该还有联系吧?我给他留言几次,从来没回过我,在群里也人间蒸发一般。”
“担心他?”
李清一坦言:“嗯。”
杨劲狠狠地点头:“好,好。”转向窗外,就在这时,呼啦一下,路灯全部亮了起来。
“他不是当众表白过吗?所以你们……”
“没有。”
杨劲转过头来,专注地盯着她:“没有什么?”
“没有。没有你想的那件事。你如果今天叫我出来,就是为了理顺我们三人的关系,我没有隐瞒什么,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更没有义务向你解释,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章燃他确实对我……很好,在北京这半年,他也很照顾我,可是我对他,没有动过那个心思。”
杨劲把手臂伸直,淡淡的烟雾在桌角缓缓飘散,自己长舒一口气,就那样思考着,长久没有吸气。
“为什么没?是不想,还是碍于我的存在?”
李清一刚想说话,杨劲突然打断她:“好了好了,你闭嘴。你闭嘴。”他提起那半杯酒,放到嘴边又拿下来,再次碰了李清一桌上的杯子,压抑着狂躁一饮而尽。
李清一发现他的手在微微地抖,烟雾飘散的路径也随着颤抖。
杨劲拿出一样小东西,轻轻放在桌上。
光线太暗,李清一没看清。
杨劲再次起身,走到吧台边,急躁地按了很多次,才找到二人头顶那盏灯的开关,桌子周围这一小块区域被照亮,李清一看清桌上的东西。
一个可封口的小塑料袋,里面装着的,是她抵押出去的项链。
那天,李清一得知专柜不能退,从珠宝店出来后,直接走进隔壁的典当行。
这个年代,这种典当行几近绝迹,只在每个城市的商业中心开设那么一两家,紫檀木色的招牌,中间一个圈,圈着一个繁体“当”字。
柜台很高,她把项链摆上去,里面的年轻人辨别一番,又叫了里面的一个人出来,询问李清一这个物件的出处,最后办好手续,递给她一个单据和两万元现金。
她用这笔钱预存了爸爸的手术费。
没想到现在,那个链子经杨劲的手再次摆在她面前。
第107章
没想到现在, 那个链子经杨劲的手再次摆在她面前。
“门店找到了购买记录, 上面有我的电话,他们联系我, 说他们有定期保养服务, 问要不要预约做一次保养。”
李清一再也不能理直气壮,这件事的确是她不对。没错,杨劲把它作为礼物送给她时,她当时确实说过“当作你对我的补偿”,杨劲也没有反驳, 在那个当时, 李清一也戏称“混不下去退点钱”, 可这毕竟是个礼物,如果二人的关系止步于回吕县的那条省道上, 那么这种处置也无可厚非, 然而就在前一天,这个送礼物的人还跟她并肩站在医生面前,听医生讲父亲的手术过程和术后注意事项。
李清一叹口气, 强迫自己抬起头来:“你去店里了?”
杨劲沉默地看着她, 一点笑模样也没有了。
李清一说:“花了多少钱?我把钱给你。”她的声音莫名颤抖,这紧张来得太突然。
杨劲咬了咬牙,李清一清楚地看见他咬合时颌骨突起的一瞬间, 起身走出来,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左手撑着膝盖, 侧身关注地看着她:“你穷疯了?”他的声音也有点颤抖。
此时务必要解释,李清一明白。“交了我爸的住院费……之前存了钱进去,只够一个支架的钱,我爸担心不够……”
杨劲静如磐石,他细品她这几句话。本来身体紧绷,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如钢化玻璃般碎成白茫茫的千万条裂纹,好在内部张力渐渐消失,他伸出右手,想去抚她的脸颊,语气也缓和一点:“那也应该先跟我商量,对不对?”
李清一这人,柔弱乖巧都是表面,除了杂志社时期,初入职场,事事任人摆布,在其他场合、其他时间里,她渐渐显露出本性:坦然、包容、固执,以及最要命的决绝。
杨劲托着她的下巴,拇指指腹干爽、温热,划过李清一的嘴角,她没有动。
洋鬼子的啤酒味道很怪,入口是说不上来的怪味,喝下去后,才有麦芽香返入口腔。
李清一小酌了些酒,嘴唇有些异常的红。
杨劲看着看着,就不再满足于眼下的距离,他手指力道加重,同时倾身过去,暂时搁置异见和疑虑,想要靠近一些。
李清一穿着薄毛衫,突然觉得热,像是有太阳般的热源迅速靠近,她轻轻向里挪了挪。
杨劲脑中已无理智,他曾经最擅长的,就是抛除一切杂念,仅凭一颗私心,办眼下最想办的事。
想到哪儿就做到哪儿,他已经动用了双手,用力捧起李清一的脸,没管她的轻微挣扎,把嘴凑过去。
他自认为很好地拿捏了节奏,浑然不觉刚触到她的唇就已气喘如牛,这唇瓣的触感,和他记忆中的一样又不同,因为胆怯和茫然,她的唇微微紧绷。
灯光下,杨劲扭着身体,是攀附也是笼罩,把李清一困住,她的脸被一双大手牢牢固定,五官已经扭曲,可杨劲视而不见,放纵着自己的感官和本能。
没过多久,李清一的呼吸里就被陌生的气息侵占,杨劲呼吸里独特的莽撞,加热了三度的麦芽香气,还有饥饿的吞咽声音,以及怪物一般扫过她的磨牙的舌头。
只隔着和块玻璃和一米高的栅栏,外面就是马路。有骑单车的人路过,数次按响车铃,声音清楚地传进室内。
李清一被声音惊扰,更加明确地挣扎起来。
杨劲沉浸于此,进入一种难得的忘我境界:忘记大脑中每天闪过三万次的画面、忘记那个秩序井然的房间、忘记那个塑料材质的管状容器、忘记□□着醒来的李清一眼中的清澈与茫然。
“怎么了?”杨劲强忍冲动,安抚般地按揉她的后颈。
“能不能别……”
杨劲也冷却下来,原本打定主意只是谈谈,结果没一件事谈明白,却办起了糊涂事。
李清一拦下他的放在自己手颈上的手,“明天,明天一早我办好出院手续,就把钱还给你——是两万还是多少?”
钱,又是钱,满脑袋里装着钱。
欲.念撤离,伴随着李清一冷静谈判的语气,那些怪物一般的记忆甚嚣尘上,疯狂反扑:那个秩序井然的房间、那个塑料材质的管状容器、上午□□着醒来的李清一,以及她眼中荒谬的清澈与茫然……
“他们只给了你两万?我的心意就值两万块钱?”然后,你用把你所谓的真诚与坦荡交付给章燃,那个强.奸.犯,事后还给人好评,什么意气风发!什么前途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