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们现在在挑选的,乃是和叶最为相容的躯壳。这并不是指人偶的外形,而是指他们的内在,找到一个最能与叶的灵魂相容的容器,就是我们的目的。
“爻鹘,他的名字。”叶接过人偶,仔细凝视那双空洞的眼睛,“爻是交、变之意,鹘为隼鸟。根据占卜得来的名字也和他本身极不相符呢,实在看不出,他的心中竟潜藏着鹰隼般的犀利…”
“就和你一样,不是么?”我不以为然地跟上一句,他不置可否地耸肩。
叶在大多时候都是挂着一脸柔和悠然的傻笑,但并不代表他的内心里也如表面一般的平静而无起伏。事实上,他是个坚定得顽固的家伙,对于自己认定的事,就算是我也无法说服他改变主意。
自从打定主意要反抗命运那天起,我就一直暗中寻找封印黄泉之门的方法。日本较大的灵道有十余处,只要遍查资料总会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我一直都是如此认为。然而苦苦努力十数天后,就有些绝望了。
如果那么容易就能找到可靠的解决方法,爷爷他们或许也早就注意到了吧。
也罢,横竖都是凶多吉少,就让我不再顾虑地用自己的方式赌一次,只是,对不住母亲还有爷爷他们……
我没有退路。
主祭神官的首要要求就是“立下将身心都奉献给神明,主动献祭的决意”。如果做不到这点,仪式一定会失败。
如果将我的想法告诉叶,他必定会全力阻止我,很可能直接去报告给爷爷。那样的话我们的神子资格会马上被撤销,而且受到失职的处罚,最坏的情况就是被作为暗祭中的祭人处刑。
我和叶之间曾经没有任何间隙,我们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对方,也比任何人都更珍视对方,所以我知道,他一定会那样做。他不会允许我做出令月见陷入灾厄的行为,即使我是他最爱的哥哥。
那次谈话的最后,他似乎将我的沉默当成了接受。我再也没有对他提起过有关仪式的异议,他也终于放心下来。
这样就好。
这次的行动只能由我一个人来完成。以我的一已之力,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我没有对结果抱着不切实际的期望,妄想奇迹出现。如果神明肯宽恕月见,这样的命运又何必延续近千年?
仪式成功的可能性几乎是零,届时只能依靠在场的大神官们结起结界,设下暂时封印。
历史上曾有过数次正祭失败的记载,多亏有结界的存在才让月见得以幸存下来,不至于遭受到毁灭之灾。在下一次的正祭到来之前,都要依靠频繁地举行暗祭来安抚鸣动的门。但临时封印不可能维持很久,如果正祭连续失败两次以上,恐怕就再没有人能封印此处的灵道,届时,令万物俱灭的“蚀”将会降临于世。
我不能让那种情况出现,也不能让叶卷入我这胡来的计划中。
注定会失败的双子祭没有必要举行,叶必须在仪式之前离开月读神社……离开月见。唯有这样,才能让他避开之后的一切灾难。
然而,虽然身为主祭的我们可以轻易地摆脱属下的目光走出月读神社,但到底要如何离开月见?月见的子民皆无法在月见之外的土地上平安滞留超过一年以上,这是我们永远都无法挣脱的枷锁。只要一息尚存,这诅咒就永远跟随我们。即使撇开叶的主观意愿不谈,我也无法让他安全离开这片土地。
就在我苦苦思索而不得其法的时候,叶忽然叫我和他一起去看雏人偶。原来他正打算完成超.占事略决中关于人偶术禁术之一的修行。
“傀儡术”,是操演术的一支,在这类法术之中是最为艰深的一种,也因为它的危险性而被列为禁术。一般灵能者本没有机会修炼,但身为主祭神官的我和叶却得到了阅读五家所保存的所有禁书的许可,所以才有机会接触到它。
月见已经不再安全。叶希望在仪式之前能完善傀儡术,找到令月见子民摆脱诅咒的方法。事实上,他确实发现了一个有可能让人脱离束缚的方法,那个答案就在这种生僻而禁忌的术之中。
这种术能够将人类的生灵(注)注入另一个容器中而形成新的个体。视容器的不同,甚至能够依附于尸体之上,那简直就好像是“返魂术”一般。但与“返魂”不同的是,这种依附并不是短暂性的,而且尸体也不会继续腐坏,而是会极接近生体,成为“另一个活着的人类”。将月见子民们世代困于隐岐岛后的诅咒极似“血契”(注),当生命终结就自动无效化。基于此,叶做出大胆推测:以傀儡术转移灵魂,原本的躯体会自动陷入假死状态;换过灵魂的容器之后,依附于原本身体的诅咒也就随之失效,这样一来或许就可以摆脱束缚。
我在第一时间的惊喜之余立刻又冷却下来。叶的推测是很有道理的,然而要实际操作起来有相当难度。首先法术本身并没有人完成过,即使叶拥有惊人天分能够完成它,术的实施所需要的法器又成了另一大难题。
需要有相性相容的容器才能容纳生魂,否则灵魂只会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无法持续存在于那个身体内而产生排斥反应,最后很可能会脱离身体变成死魂。仅是一个容器,寻找起来就要耗费相当的精力,更不用说将这方法用在整个月见近四千住民身上。
叶点点头,承认我所说的困难他也想过了,但他还是希望能以此为契机,寻到更可行的截断血契诅咒的方法。涉及返魂领域的傀儡术一直被列为禁术,即使是身为人偶师的叶也不能太过深入,但月见所面临的危机却让他决定继续钻研。
即使触犯禁忌也要找出解除诅咒的方法,从这一点来看,我和他真的是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只不过,我将要做的事会带来比使用傀儡术的后果严重得多,这罪孽深重到即使将我打落进最深的炼狱也无法偿还。
即使如此,我也必须去做,因为那就是我的宿命。
那之后不久,偷偷进行傀儡术修行的叶告诉我,术已经基本完成了,只欠最后实践而已。我欣喜不已,但这其中却有我的另一番打算。
他不能直接用人类来实践,危险性自不必说,道德伦理更不允许术师随意施展返魂术,所以叶要试验的只是术的前半部分“移魂”而已。他会用自己来作为施术的对象,而容器就用他制作的雏人偶;术成功之后再将法术撤销,让魂回归本体就好,那样一来就不必将旁人牵扯其中,这就是叶的考虑。
灵魂转移到人偶之上后,叶的行动力势必受到容器的限制而大打折扣,能否继续施法撤回法术存在很大疑问,所以术的前半部分完成后他会将人偶师的神职在短时间内“移交”给我,由我来完成术的后半部分。我也阅读过禁术的文献,且身为他的双胞胎哥哥,我们的灵力同调本来就是非常容易之事。只要叶稍微指导,代他完成这最后一步绝对不成问题。
对,就是这个机会!
我等待已久的,一旦错过就绝对不会再回来的机会!唯一一次能够让叶离开月见的机会。
★★★
那天晚饭后不多时,叶就离开了寝殿,对下仆们的说法是“散步”。事实上他打算从禁林中绕一圈以后再悄悄去较远处的一个偏殿,术的准备工作也已经在那里布置妥当。
傀儡术是禁术,绝对不能被旁人察觉我们正打算做的事,即使叶的目的完全出于好意也是同样。虽然这次的实践还无法达到最终期望,但是叶希望至少能留下关于移魂之术的资料,供继任者继续研究,或许有一天能找到让月见子民摆脱束缚的方法。
我在寝殿的会客室中接见访客,这当然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我对叶指出,正祭在即,若是我们两人都总是同时消失,势必会引人注意,所以稍微将时间错开会比较好,他欣然接受,全然不知我的深意。
这次行动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我已经全部预料到了,为了能够保有继续自由行动的权限,我一定要令自己排除嫌疑。
与来客对谈大约十分钟以后, 乘着他们查看文案时不备我成功地对他们施与昏睡之术。他们会保持那个姿势进入恍惚状态,等我半小时之后回来时什么都不会记得,那时他们将是我最好的不在场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