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之时已经近八点,早课的时间早过,心想着这下定会挨骂了我匆忙跳起来。一边穿好单衣一边郁闷,不知为何侍仆没有来叫醒我,负责课业的神官长可不会因此就原谅我。
正想着外间传来了侍仆问安的声音,随即纸门被拉开了。进来的女佣行了一礼:“好大人,叶明大人让我来转告您,因为叶大人要离开几天,所以这期间也请您休假。”
“啊?”
我这才想起昨天发生的事,视线移向房间中部的拉门,对面自然是寂静无声,叶已经走了吧。
休假。
忽然叫我休假,我要怎么休?
我在中庭绕了几圈,又习惯性地走到书库去。一直都忙于修行,忽然间让我放松,弄得我简直不知该往何处去,于是还是回来研究咒术。
那里面的书我已经基本读完了,再拿出来翻阅也是索然无味。于是坐到身体又开始麻痹时,我站了起来。
镇上可去的地方也不多,除了靠外围的田地和住宅区就只剩几条街道。这里的人们长年务农,副业并不多,加上封闭的地理,所以几乎没有娱乐设施,即使是有我也没多少兴趣。
无目的地在镇上转悠了几圈,遇到的人几乎都会恭敬地向我行礼问候,可是我并不认识他们。隐约可以听到背后有窃窃私语,那让我有些不爽。
我知道一般民众对御五家是视若神明般地尊崇,但那也等于将我和他们隔离开来。不论他们此刻对我怀有的是好奇还是敬畏,都注定了我无法融入他们这个事实,况且这样被众人的视线注视着根本就不是什么舒服的事。
我停下来思考了片刻,还是朝乡土展览馆走去。那边还有一些古书,用来打发时间也是不错。
虽说是这么决定了,但抱起书本时却发现自己很难集中精力。盯着一行古文有数分钟,读了几遍以后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读了些什么。拿着书走到角落里又努力了近一小时,我终于无奈地放弃了。
虽然眼睛是在盯着那些飞扬洒脱的古文,但思绪却早已经不知道飞往何处。在各种纷乱思绪混杂的最末端,我发现自己正猜测着叶此刻在做些什么。
我和他虽是除了各自修炼的时间外几乎都在一起,但并非没有过分开的时候。最久的一次是我随父亲去出云做法事,有一周都没有见到叶,但即使那时也没有觉得像现在这般难熬。
叶你这个笨蛋,那么想结婚么?
在心中愤愤地涌现出这句话时,我不由得自嘲地苦笑。
我和叶都不是小孩子了,再过几年我们就可以独当一面主持神事,承担起月见的命运,然而我这个兄长却在为这种事而耿耿于怀……
没事的,叶很快就会回来,而且去见候选人并不代表他要立刻与对方立下约定,结婚什么的,怎么也要等到我们成年以后。
怀着这种想法,第一天浑浑噩噩的过去。那时我才体会到所谓“度日如年”的滋味,只盼着叶能快一点完成爷爷交待的使命赶回月见。
此后的几天(注)情况一点也没有好转,我发现自己无法静下心来做任何事,情绪也变得越发焦躁,难以抑制。一向都以自控力为傲的我算是意识到自己是多么不成熟了,为了避免被更多人看到这种丢脸的摸样,我干脆窝在房间里不出门了。
那短短四天是我至今为止人生中最长的四天。
所以当叶欢蹦着扑到被褥上把依旧在蒙头大睡的我揪起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当确认了眼前之人那温暖又真切的存在感以后我立刻抱住了他,直到被紧紧箍在怀里的少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唔…我…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我忙松开他,叶舒了口气,仰面躺在了我身边。他的长外套上还缀着未融尽的零星雪花,面上却因缺氧而泛着晕开的红潮。
“要回来之前怎么没来个电话,我还以为你会多住几天呢…”叶就只有到恐山的那晚和家里联系过,让我稍微有些郁闷。
“诶…抱歉,婆婆那边最近下了很大的雪,电话线路故障了呢…”他露出歉意的表情:“处理完我马上就回来了…”
“哦…怎么样啊?”
“婆婆她身体还好。”
我敲一记他的额头:“我是问你见面怎样!”
“诶?”他一愣,随即结巴起来:“见…见面…就…见过了…”
“所以怎么样啊?感觉如何?”我跳起来按住他肩膀,盯着他的脸追问:“她漂亮么?”
“呃…”叶的脸顿时通红,避开了我的视线;“可…很可爱…”
内心忽然一沉,忽然涌上的凉意让我骤然失去了追问的热情,松开他的肩膀后我把视线移向了房间另一边,面对庭院的纸门外有细碎的声音传来,雪下得更大了。
“那她对你满意么?”我淡淡的问,叶顿了一下,有些莫名地起身望向我:“你在说什么啊…我们只见了一面而已…之后她就一直避开我。”
“你觉得可惜么?”
叶怔住了,半晌后终于问道:“你在生气么?”
“我为什么要生气?”烦躁地回他一句,却是极不友善的口气,脑海中涌现出几个字:明知故问。
叶似乎又思考了一阵,才悠悠地冒出一句:“月见的神官十八岁才算是成年,我们都还只是小孩子而已…”
“所以呢?那又怎样?你迟早还是会结婚不是么?”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脱口而出的话语根本不受控制。即使理智上觉得必须要就此打住,否者我和叶就会失去现有的“普通”和“平静”的生活,但却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了喷薄而出的情绪。不行,我必须离开这里…继续和他在一起,我会失控…
“那哥哥你呢?”背后传来他的声音,轻而薄,却如利刃般犀利。“你也是一样吧?”
我转身望他,叶的视线径直穿过我一直以来小心维持的伪装,刺入心扉,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也有这种慑人心魄的眼神,不愧是我的弟弟呢。
我轻笑:“不会,我不会结婚的。”
“为什么?”他继续追问,我感到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悸动又开始升温,心跳得很快,大脑从内到外地沸腾,高温扩散开去,已经无法停止。疾步奔回他身边,将他拥入怀中。叶没有挣扎,任由我的双臂将他禁锢其中,他只是静静地贴在我的胸前,近得能听到清晰的心跳与呼吸,静寂中绽放出花开的声音。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么?”我犹豫再三,最终选择了不会让彼此太过尴尬的方式来提问。
我的声音在颤抖。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恐惧的滋味。我害怕听到他的回答,也害怕他甩开我的手。
过了很久,我感到叶的双臂从我身后轻轻绕过。
“只要哥哥你希望,就一直在一起。”
那天晚上,原以为自己一定无法入眠,但后半夜还是逐渐陷入恍惚。与我的心情形成鲜明反差的是那个梦境,从淡淡愁绪变成了充满深切憎恶,黑暗中浮动着不祥的暗红,那无疑是灾厄的前兆。
事之无从比拟者,如夏与冬。
夜与昼。
雨与晴。
少与老。
人之笑与怒。
黑与白。
爱与恨。
虽是同一人,然心意一朝改变,与当初相爱之时,竟已判若两人。
注:本章节首末文字均参考自清少纳言《枕草子》。
注:十二单,又称女房装束或五衣唐衣裳,平安时代贵族女子正装。一般由5-12件衣服组合而成。按照不同季节,穿着人的身份和场合,十二单衣的颜色和花纹有特定的复杂搭配。
注:乌帽,平安时代男性正装的帽子,颜色青黑色,帽尖高耸。
注:室町时代,约1392年 - 1573年。查到的资料显示早在平安时代前,隠岐国就已经成立,作为罪人的流放之所加入日本tian皇管辖则是在平安时代之后。另,补充一点的是,其实现实的隐岐群岛神社很多,绝不止3处。
注:独存,某些特殊的法术持有者在一定时间和地域范围内只能存在一位,是基于法术本身的特殊性-不容许有破坏术之准确率和平衡的存在,例如占卜师,人偶师等。
注:傀儡术,用雏人偶代替人承受灾难的术。而要在重大仪式中使用人偶来代替,不容易被认可,成功率非常之低。且,这种内里空无一物的人形会成为恶灵的容器“躯”,非常容易招来灵,是一种极危险的法术。参见零-红蝶。在红蝶里,人偶师为意识失常的女儿制作了一个酷似女儿最重要的妹妹的人形,结果那人形被恶灵占据,最后更是附身在女儿身上,掐死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