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慎地在偏僻小道中穿行,并躲避着所有路上的行人,在半小时后以后,终于万分艰难地来到了月见市警察署。压抑着焦灼紧张到极点的情绪在暗处观察了十数分钟,确认了大门附近并没有伏兵之后,我深吸一口气,从藏身处冲了出来,直奔大门而去。
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几乎能将绷紧的神经击断,剧烈的搏动似随时都会跳出胸腔,持续的高热让冷雨打在肌肤上的感觉化为乌有,已无力去顾忌眼前目标以外的任何事物,全部的意志力此刻都驱动着我机械的脚步,同时脑海中也只有一个念头:
拜托!一定要让我进去啊!千万不要在这时被人拦下啊!
一百米远的距离竟然是那样的遥远,而用尽全身力气的我此刻眼中只看得到那一处建筑物——
★★★
接过面前人递过的热茶时,我感到自己的手指依旧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喝吧,先暖一下身体…这种天气里…很要命的呢…”男人一边和蔼地微笑,一边翻起了手边的通讯录:“请稍等一下,你要汇报的情况很重要,我现在通知负责的专人来,到时你再详细地告诉他。“
“…好…谢谢你…”惊魂未定的我端着杯子定定地瞪着他不断翻找的动作,因为高烧而迟钝的思维还有些跟不上眼前的状况。
虽然是身心都得以放松瘫软在椅子上的现在,我依旧不敢相信,如此容易就来到了警署内,马上就能将自己所见的一切昭示于众。警署附近竟会没有御五家的人监控,而这位唯一在场的值班巡警对我说的话竟然接受了……这是在做梦么?
“啊,找到了,我出去联络负责人,顺便通知医院。请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失礼了。”男人说着从接待室内退了出去,门轻轻地关上了,金属门扣相击的脆响声“咔”地响起,却莫名地在我的意识中被放大。
留下我一人在的房间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不停止地持续着,被狂风吹乱的水滴撞碎在关起的玻璃窗上,发出单调反复的“滴答”声,让我心里涌起巨大的惶恐不安。
拖着沉重的身体来到门边,侧脸贴在紧闭的门上,隐约就听到了外面的男声。他的语音比刚才高,似乎有着莫名的兴奋,这与他的工作职责显得有些微妙的违和感。是因为我所说的内容还是震撼到他了么?毕竟长年在月见驻守,就算是警察,受到民风的影响而迷信起御五家也不为怪……
在安抚自己内心的迥异感觉之时,一句让我意识几乎停滞的句子穿入耳际:
“你们快来!……”
你们…?一般警察在对上司或同事汇报工作时会用这样的措词么?(注)
心脏狂跳了一下,我立刻握住门把手暗暗用力旋转,但球形锁的把手却纹丝不动。门被从外侧锁上了。
神经的紧缩让我全身都起了痉挛,怔怔地退离了门口,颓然跌靠在靠窗的墙边。
没有时间让我犹豫,视线从紧闭的门扉转向窗台。这里是二楼,紧闭的窗玻已经被大雨冲刷得模糊不清。伸手扣动窗锁,金属锁扣轻轻地弹开了。
开启的窗内豪雨和狂风肆意涌入,门扇被粗暴地推开的巨响传出,紧接着就是一阵惊慌失措的嘶吼声。
没空去理会身后建筑中传出的躁动,我再次扎进了旁边的丛林,头也不回地狂奔起来。
雨幕越发肆虐地倾覆下来,呼啸的风声和水声混杂在一起,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朦胧昏暗的结界。
我不顾一切地奔跑着,分不清方向。意识已经完全被视野中的灰色浸染,混浊而沉重,找不到任何目标。
已经完了!
没有办法可想了!
我太天真了…如果好好的回忆一下霍洛说过的话,就该明白去警署是多么愚昧的行为!
这里根本不是日常的世界,妄图纠正这一切的我才是“异端”分子吧?我到底有多愚蠢,多么自不量力,终于是明白了。
至于为何在这种季节月见会遭遇如此大的暴雨袭击而导致通讯中断,那已经不是我能想得明白的问题…一切都是巧合?还是说…这是神明对我的惩罚?
对触犯了禁忌的愚蠢的人,这是对“不敬”者的制裁么?
如果是这样……
不!
我不承认!
被制裁的为何会是那样的一些无辜者?容忍此等残虐行为的“神明”,我决不认同!
脑海中一片混乱,体内的灼热早已化为无法抑制的痛楚扩散开来。究竟为何还没有倒下,连自己也不太清楚,但心中只是持续涌起强烈的愤怒和不甘。只是靠着那意志力支撑着快将失去知觉的身体不停奔跑,穿过一片又一片横亘于前方的树林。
从警署二楼上跃下的时候肯定扭到了脚踝,那种高度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不会受伤的……鞋子也早已经不知所踪,现在踩在地面的每一步都如履针毡。麻痹感从脚趾蔓延至大腿根,不管是跌倒也好或是被锋利的树枝和岩石割开肌肤也好,已经感觉不到痛了。我只是持续迈着机械的脚步,反复提醒自己不可停步而已。
跌跌撞撞之间前方林木间隙的尽头呈现出了道路,那是月见唯一能通往山外的大路。虽然不敢直接走在那么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但顺着它旁边的小路一直走的话…应该也是可以通往镇外的吧?
沿着公路向南途径大约十多公里的路程,最后会到达岛后的海港。在那里或许就能找到机会离开隐岐岛后…如果能到达月见以外的地方,应该就有办法联系到警察…或是万太他们也好…
揪紧了阵阵钝痛的胸口,尽力压抑住剧烈的咳嗽和喉间随之升腾的呕吐感,我调整了方向继续沿着大路边前进。
雨一直没有停止,也没有减弱的趋势,不知是因为弥漫的雾气还是我逐渐混浊的意识之故,视野中的景致逐渐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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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以日语角度看,这里的“你们”并非礼貌体,不符合正常的工作场合用语,所以真澄听起来会显得非常奇怪。
第十一章
【十一刻-螺旋终章】
天幕一定是坠落了下来,所以满眼只见灰蒙蒙的光景。
单调枯燥的水声和风声交织在被洗去了所有光鲜色彩的阴沉世界中,让人涌起无限的惆怅和忧虑。在我看来,这持续不断地倾覆而下的水滴更像是泪水,滑落进嘴里后泛出了明晰的苦涩滋味。
身边的景致因失去阳光沐浴而显黯然,我不记得自己翻越了几处丛林,也不记得耗费了多少时间。意识苍白一片,已无力再去思考任何问题,我的眼睛只看得到脚下持续的路。
大雨让身体异常沉重,紧贴在四肢上的布料由柔软的保护物变成了不断摩擦着肌肤的砂纸,双臂和大腿内侧从火辣刺痛到现在终于失去了感觉,和其他部位一样陷入了奇妙的麻痹中。虽然持续发烧,但沁入肌骨的冷雨却意外地起到了中和作用。
在靠近国道的树林间穿行了不知多少距离后,林木逐渐稀少,被迫走上了大路。努力在僵化的脑海中寻找着与眼前景致吻合的信息,终于记起这里是位于月见和海港大致中间的半山上。虽然离开月见市已有相当一段距离,但要到最近的海港最少还有十公里的路程。以现在的状态能不能坚持到那里,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峻峭锋利的山岩在路的右侧朝上方延伸,直插入灰白迷蒙的雨幕中。被洗刷成深灰色的公路右边有着半人高的柱状护栏,再向外侧则是破碎的岩石与道路的交接线。岩缝中少得可怜的土壤不断被冲蚀着,扎根于岩缝中顽强挺立着的稀落杂草此刻被狂风卷得不住地摇曳,不少都已经弯折倒伏下去。
无意中朝左下方瞥了一眼,所见的景象顿时让我一阵眩晕。努力收住不稳的脚步才免于摔倒在地。
路的左侧是直削而下的绝壁,断裂的岩壁上几乎没有植物,两侧的岩石以同样危险的方式向下延伸,形成一条狭长而深谙的山涧。一个多月前来时所见的溪流明明还是温和平静得好似一条萦绕在山崖间的玉带,此刻却因连日暴雨而暴涨成混浊的洪流,擦着岩壁飞泻而去,在嶙峋山崖上击撞出震耳的轰鸣声。
无暇顾及其他,我抬头望向前方略呈上升的道路,脚步依然不敢停滞。咬紧牙关拖拽着沉重如铅的双腿,不断地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就好。过了这一个弯道,前方就应该是下坡的道路,我也可以省力很多…实在不行,也许靠“滚”的也可以下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