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龙幽捂住胸口,只觉五脏六腑浑似要错位一样难受。长枪掉在一边,他伸手抓过,咬咬牙撑着坐起来,突然觉得妄图挑战夜叉国最强武者实在是件愚蠢的事。
玄黑镶金的薄靴走到眼前停下,抬头,见龙溟紫衣墨发飞扬,木棍直指自己:“站起来,再来过。”
龙幽心里霎时仿佛燃了一把火,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略作调息横枪又上,这次起手便将周身魔力贯注于枪尖,挥动间劲风猎猎。然而——
他甚至未及看清龙溟招式,又被一掌拍飞,结结实实地砸在坚硬的沙地上,浑身骨头都快断了一般,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涔涔而下。
龙幽咬紧牙关忍痛不吭声,以枪拄地勉强站起,心中炽火蔓延开来,烧得眼角也泛红。他平日性情温和散淡,看似无争,骨子里却有不可磨却的执拗和坚韧,便似蒲苇如丝。这大概也是他和龙溟最为相像的地方。
龙溟负手站在几步开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为所动。龙幽见兄长今日出手狠厉毫不留情,心中苦笑,暗想这次偷耍十字妖槊闯了大祸,龙溟虽顾及他伤势当时未如何发作,但到底是免不了挨一顿教训的。
龙溟缓缓摇头,道:“再比下去也是无谓,就此作罢吧。”
“不!”龙幽抬手擦去嘴角咳出的血丝,背脊挺得笔直,语气坚决,“再来!”
龙溟笑了笑,不置可否,却在龙幽合身攻上来时减了几分力道,出手也缓和了许多,略有容情之意。所以这一次龙幽虽然摔得更远,却不觉得多疼。
“可恶!再……咳咳,再来!”龙幽用枪撑着再次站起,大口大口喘气,双腿虚软不自觉地打颤,眼中神光却更亮,不肯流露半点怯意。
“改日再比。”龙溟回绝道,“你太急进浮躁,须知欲速则不达。”
“但是——”
龙溟将木棍扔在一边,走近几步:“你平日枪法进境虽快,但终究未曾亲临战场,无非空有架势,如此再练数十年也赢不了我。”
龙幽向来好武,却对军政之事本能地有着排斥,从不愿带兵征伐。听得龙溟此言,一时哑口无言。怔了一会儿,龙幽拍拍满身尘土,试探地问道:“哥,揍也揍过了,这下你不生气了吧?”
龙溟扫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开,天边暮光将影子拉成斜长一道:“略施薄惩,今后不得再犯。”
龙幽忙追了几步,不甘心地道:“今日是我准备不足,下次如果我能赢你……”龙溟哈哈一笑,道:“孤一言九鼎。你若胜我,十字妖槊送你又何妨?”
那时少年意气峥嵘,总以为还有漫长的时日可消磨,却不知辰光易逝,不待人挽,世事如潮,一个浪头打来,顷刻将天地翻覆。后来龙幽将十字妖槊贴身而带,却已是物是人非,再回想当日情形,竟恍若隔世。
那时龙幽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将不再有人将国事重担一力承负,丹朱御笔握在手里,方觉有千钧重。
曾有一次魔翳问及平生志向,龙幽倚在皇宫高台的栏杆上,放眼千里赤地百尺楼阁,答道:“愿来日驰骋沙场,马上建功。”
魔翳颇不满意地摇头,再问:“殿下于治国之道莫非毫无心得?”
龙幽心想国事什么的交给老哥就好了啊,何用自己忧心。面上却不动声色,字斟句酌回道:“陛下出身嫡长,天纵英才,怀抱王气,彰显圣君之资。吾愿为王兄治下一将军,辅佐明君,为我夜叉万民谋福祉。”
魔翳本就不喜他柔和心善缺少决断的性子,因这一番话,更不再对他多费心教导,贯注心血。龙幽少了管制,心内倒是暗喜。
事后这番对答不知如何便传到龙溟耳边,年轻的夜叉王沉吟良久不语,眉宇间隐有忧意。
倘若有朝一日,终要独当重任,你当如何自处?
第 3 章
午后热得没有一丝风,尽管捏了好几个冰咒降温,也只能解一时燃眉。龙幽对着满桌课业,只觉烦不胜烦,颈背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越发半个字也看不进去。索性将书简一推,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正巧龙溟政事议罢,得空过来查视,看见满地书简零落,有人兀自睡得天塌不惊,立时黑了一张脸,重重咳了两声。酣梦正入佳境却被惊醒,龙幽睡眼惺忪地抬起头,茫然发了一会儿呆,忽意识到来者何人,一声惊呼脱口而出。
回过身时心中已转过十七八个念头,却在对上兄长的眼神时忘了所有说辞。一身朝服的龙溟抱着手肘,面色不悦,质问道:“又在偷懒了?”
龙幽索性心一横,坦白道:“为什么要学习人界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好麻烦。”龙溟眉梢一挑,并不立时训斥,示意他说下去。龙幽指着壁上挂的长枪,振振有词:“我们夜叉族的男子能练好武艺就行,凡事以力强制胜,哪里需要这些东西?”
“哦?以力强制胜?“龙溟上前几步,取下长枪在手里一掂:“如此说,若是我比武胜了你,你就要乖乖听我的话。若是你能打得过我,就随你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如何?”
“这……”龙幽踌躇着,心里暗道上次被你揍的惨状我还记得呢,再一想又觉得或许有几分胜算,双眼不禁一亮。
龙溟知他心思,反激道:“男子汉别婆婆妈妈的。”
“比就比!”龙幽一把抓过缨枪,推门大步走出,“上次我重伤未愈,状态不佳,不值一提。近日我苦练枪法,未必便输定了!”龙溟看着他的背影,成足在胸地淡笑不语。
二人在皇宫内苑寻了一块空旷之地,龙幽持枪轻喝了一声:“亮武器吧!”
但见龙溟将宽大朝服褪下搁在一旁,翻掌亮出一根木棍,龙幽愕然道:“嗯?还是用木棍?上次虽说惜败于你,但是你的木棍亦被我削去小半截。这次我的武艺又大有长进,只怕你接不下!”
龙溟颔首道:“无妨,取何武器是我自愿,输赢无怨。”龙幽不满地摇头:“占兵器之利,胜之亦不武。不干不干。”
“不愿比,就算了。”龙溟略显不耐,大有转身要走的意思。龙幽却又急了,伸手道:“不行!你拿上战场的真刀真枪来。我要堂堂正正地赢你一场!”
龙溟看他不打一场誓不罢休的样子,这才现出些好气又好笑的表情,斥道:“你这家伙倒是没记性!上次偷拿我的枪,结果被煞气震飞,可是足足躺了两个月。”龙溟摇了摇头,“你喜欢那枪,也要等到足够强,强到能压制住它的煞气再说。”
龙幽双手紧握,垂下头,嘴唇抿成一线,微卷的额发软软拂过眼前,低声道:“我一定会变强……”
“那便让我看看,你有多厉害。”龙溟挥动手中木棍,飒然风声骤起。
这一场足打了小半个时辰,虽则几番落败,均未能在龙溟手下侥幸十招,龙幽却觉得酣畅淋漓,满腔锐意斗志都被点燃,也开始明白武者之强并不倚赖外物,不在于兵锋之利。再加上龙溟今日出手之间有心提点,龙幽悟出关窍,更觉十分痛快,比平日自己演练来得事半功倍。
“今日先到此为止。”龙溟挥手格开刺过来的枪尖,提醒道,“愿赌服输,你去书房听课,我稍后会过来检查,休要再耍花样。”
“去就去。”龙幽不屑地哼了一声,急促地喘着气,扯开领口扇风,“我岂是言而无信之辈?”
夜叉皇室的书房设在偏殿顶层,高阁当风,甚是清净。往下望去,整个祭都一览无余。书房里有几排书架,满满当当都是人界书籍——先王和魔翳大长老推崇人界礼仪文化,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早年也有些外戚子弟来听授课,却因夜叉一贯重武轻文,没多久就都散了。但因魔翳坚持,龙家两兄弟都持之以恒学了下来。然而龙溟继位后忙于政务,少有闲暇,也就只剩龙幽一人了。
“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因利而制权也。兵者,诡道也……”往日听来只觉枯燥乏味的兵略,因近来渐起的争胜之心,倒却觉出些意味。龙幽单手撑着额头,慢慢咀嚼字里行间的深意。
教书的夫子是个半魔,早年间在人界受尽正道排挤,满腹才学无从施展,因结识了先王也即是龙溟龙幽的父亲,意气相投,便来魔界定居,继而应邀授业。夫子不知有几百岁的年龄,只面容依旧温文俊逸,满头雪白长发用丝带松松系住,垂在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