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音回答:“他跟一般的读书人不一样。”
“是啊。连中两元,若不是摊上那样一个爹,恐怕明年春闱就是戴着大红花坐在骏马上的状元郎了。”骆寻感叹一声。
一直默默听着的骆二娘突然放下筷子,问了句:“初初,你待他那般好,莫不是心悦于他?”
这番话惹得其余兄妹二人齐齐放下筷子,注视着骆音。
骆音夹菜的手一顿,不由自主地收回筷子,认真地想了想,方道:“不是。”
她说:“我只是同情他。其他人不肯帮他,我只好雪中送炭。”
骆二娘松了口气:“那便好,不论他以后是像现在一样贫穷,还是会飞黄腾达,你们都是不太合适的。”
骆元娘补了句:“王家那二郎不错,三娘以后不妨与我做妯娌。”
骆寻竟然接话:“王家的不错,但我觉得薛家的更好。”
骆音满头大汗,连忙规劝话题突然偏移的阿兄阿姐们:“我还没有及笄呢。你们别急着把我嫁出去啊。”
她只在这个世界待到姚舒上京赶考那日,过后嫁娶什么的,全是苏醒过来的原身自己决定。
姚舒拿银子回去治病,却一连三天没有动静。
骆音起初以为他是要照看他娘,没有时间过来,后来发觉不太对劲,治病之后,生活开支还是有的,柴米油盐还是要买的。她之前每日给的铜板是存不下的。
后来她托茴香去打探消息,才知道姚舒被打了,竟然是因为他怀里抱着的银子。
据茴香多方小道探听得来的消息,还原出了那天的事。
姚舒抱着银子,本欲直接去医馆请大夫,谁知还没到医馆,就碰上四五个街头小混混。小混混都是不久前逃难来的随清县,无亲无故,混居在县外的小破庙里。偶尔会去做些苦力活,填饱肚子之后,就进入赌场,转眼输个精光。整日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在街上闲逛。
姚舒倒霉,碰上了他们。
小混混都是眼尖的,瞧出了他抱着的包袱里有好东西,直接给抢了去,姚舒反抗,还被毒打了一顿,随后就直接离开随清县。
之后姚舒撑着身体去报官,但因为小混混们已经离开县令的管辖范围,便不打算管了。
姚舒便只好回了家。
骆音听完,心里懊恼,这事间接也有她的责任,她必须得过去看看。
茴香劝阻她:“三娘,您一个闺阁少女,怎可不请自去?”
骆音说:“这次出事,无疑是雪上加霜。他的阿娘的病还未治好,他又惹了麻烦,浑身伤痕。我知道了这件事,怎可不管?能帮他的,整个随清县兴许只有我了。”她顿了顿,找了个理由,“他好歹当过我几天先生。尊师重道,是大家也。”
茴香知道她说的在理,劝不住她,同时又心疼,给骆音穿上厚厚的棉服,又披上一层厚实的披风。
骆音又派人去请医馆的大夫跟着,叫上奴仆四人,去了库房取了四百两,吩咐奴仆带着,由探听到地址的茴香带路,撑着缀上清梅的伞,迎着鹅毛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去姚舒的家。
走了一个时辰总算到了。
浩浩荡荡的七人止步在被寒风中吹得瑟瑟发抖的小屋外。
这地方偏僻,周围廖无人烟,只余这个孤房,像它的主人一样,呈现出了落寞。屋外圈了一层篱笆,圈出了一方范围,屋子的窗户不规整,似是被随意敲开一个口子,再用木条给钉住,糊了层纸。木门也是如此,不知道是从何处捡来的,本是喜庆的大红色掉了漆,显得衰败凄凉。再往上,便是修建的弯曲的烟囱。
屋顶上积着雪,雪白一片,像是垂暮老人。
茴香和骆音对视一眼,便上前去轻轻敲了门。门看起来太脆弱了,茴香都不敢使劲。
门内寂静。
茴香回头望了眼骆音,然后转头又敲了一遍,同时叫了声:“请问有人在吗?”
这时候,门内终于有了动静。伴随着沉沉的咳嗽声,里面有老妇人沙哑着声音虚弱地问:“是谁啊?”
门开了。
一个脸色惨白眼睛浑浊的老妇人打开了门,望向门外站着的一堆人,疑惑道:“你们是……”许是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她匆匆咳了声,惊慌道:“可是我儿犯了什么事?”
骆音还未来得及解释,只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三娘?”
骆音扭头一看,只见担着一桶水的姚舒从房子后面走出来,一双纤长白皙的手被冻得通红,他脸上尚有青紫,见到这么多人来,神色一变。
蔽舍简陋,不便待客,他头一次体会到了羞窘,一时无言。
幸好骆音道:“先生,对不住。我不请自来,给您添了麻烦。”
他不知该怎么回复。
骆音又道:“那天是我的错,连累先生了。我今天特意请了大夫前来,亲自赔个不是。”
姚舒总算开口说话:“你哪里有错?”
骆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犯错了我自己心里有数,先生需得接受我的赔礼,倘若拒绝,我怕是寝食难安了。”不等他说出推辞的话,骆音赶紧问:“先生这里可有暂时歇脚的地方?”
姚舒迟疑片刻:“屋后有一雨棚,可暂避。”
于是,仆从四人站在雨棚下面面相觑,骆音领了茴香和大夫进了屋。
第4章 灶房
大夫替伯母把脉,很快开出了一个药方。他把药方递给请他来的骆音,骆音接过,转手给了姚舒。
“这病我也不是第一次看了,只是药材颇为珍贵,恐耗些银两。”
“银两不是问题,只要能彻底根治伯母的病。”骆音说。
大夫又道:“我那医馆里还缺了两味药,须得等个几日。我暂且开个替补的药慢慢温着。”大夫的目光落在姚舒身上的伤痕:“你可需要诊治?”
姚舒下意识想说不用,就听到骆音已经回答了。
“那当然要,大夫,您可一定要开最好的药。”她皱了皱眉,目光担忧又愤怒:“要是再见到那几个混混,我非拿银子砸死他们不可!竟敢欺负我的先生!真当先生没人帮,好欺负。我待会儿就叫人画像,悬赏捉拿,把这几个小混混教训一顿!”
姚舒听着她的碎碎念,目光越来越柔和,心底有暖流流淌。
他前二十三年,一帆风顺,得到不少人的赞许和吹捧。一朝势弱,看尽世间炎凉。他以为会这样孤独煎熬地活在世上一辈子,却没想到遇到了跌跌撞撞来到他身边的初初。
初时,只当她是恩人和妹妹,可现在,距离拉近了,便升起几分妄念。
他的阿娘握了握他的手,在他耳边低语说:“不因贫贱而远离你,是个好娘子。”
姚舒明白阿娘的心思,抬眼心虚似的瞄了骆音一眼,后者还跟在大夫身后絮絮叨叨问着什么,明明知道她没有听到,可他的脸颊还是“腾”地一下红了。
她才十四岁,她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她帮他,是因为仰慕之前的他,还有因为她太过心善,没有别的原因。
这样想着,怦怦乱跳的心总算平复下来,他低声说:“阿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伯母,先生,你们在说什么呢?”骆音问道。
姚舒回过神,才发现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大夫和茴香已经出去了。
“他们回去拿药去了。”骆音解释。
姚舒“嗯”了声,竟发觉找不到话说。他本身不是一个健谈的人,更何况是在她面前。
阿娘拽拽他的衣袖,对骆音慈爱地笑着:“小娘子,实在谢谢你对我们的帮助,本来想亲自招待你的,但是我这个老身子骨不中用,有些困乏了。”
骆音盯着她苍白的秀脸上,只觉得惋惜,好端端的一个县令夫人,本该衣食无忧,享受着丈夫给她的宠爱,儿子的孝敬,却在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伯母你快些去休息吧。”
姚舒忙站起来:“阿娘,我扶你进屋吧。”
阿娘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温和地说:“你在这里陪娘子,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
等到阿娘的身影完全进入旁屋,姚舒才收回目光,落在骆音身上。
整个屋子里就他们二人,他更加不知道说什么。
骆音出声打破了沉默:“先生的伤可疼?”
姚舒说:“不疼。”
前几日被打的时候,一心想着一定要把银子拿回来,就没注意到疼痛。若是对方只有一人,他虽是文弱书生,但仍可拼了命不顾一切,发挥狠劲,把银子夺回来。可对方有五人,他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