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眼睛搜寻着这屋子里有什么能断麻绳的东西,忽地听见窗外有什么奇妙的声音自远而近有节奏地传来。我竖起耳朵一听,那是乡间节日用的乐鼓曲子,由唢呐、锣鼓和人的吆喝声混合在一起,调子不那么准,拍子也是胡乱和的,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不禁听得大跌眼镜。这感情跟谁出嫁似的,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啊?我连忙横着身子挪到那灰尘扑面的草帘前,三七不管二十一地用脑袋顶开帘子往外看。那窗子低得很,像是咱们湘水那立在河上的高脚楼的二楼眺台,人坐在地上也能往外看,只是窗子顶部又开得极高,已经高得快赶上了门,整体像是普通的门做了一道很高的门槛,又嵌着花玻璃,我内心起疑之余不禁暗暗称奇。
帘子一被顶开就出现一道刺眼的阳光,原来外面是个艳阳天,我被那阳光刺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儿,连忙甩了甩脑袋,再定睛一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惊得我差点要缩回头来。原来窗子外面是个绿树林子环抱的圆形场子,只有靠我自己的这一面是几座木头空房,盖得比一层楼还矮,不知能不能住人。地面坑坑洼洼的全是黄土,正中央有个石头垒成的高台,沿着这高台的圆心围着几个高大耸立的木桩子,风吹不动,那木桩子上还画着奇形怪状的七彩图案。而最令我诧异的就是,那些将近十米的高木桩上,居然都吊着流干了血的死人!
虽然我见过尸体,但却没见过尸体被这么吊在十米高吹风的,不禁暗暗地乍舌。只听那锣鼓声渐渐地近了,一些穿着花里胡哨的人拨开了树丛走了进来,绕着柱子排开,锣鼓声不绝于耳,没有止歇的迹象,显然是有什么重量级的人物还没有进场。我赶紧压低了脑袋,不让那些人发现我正在偷看,想着这不会是个比武的地方?输掉的人要被杀了吊在木桩上示众?而那还没进场的正是要比试的人?想到这儿只听锣鼓声又强了几分,和着曲子唱山歌的那几个花衫子的壮汉兴致飚得老高,调子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还兀自在那陶醉。我暗暗地捏了把汗,就见那林子里走进来一男一女,男的一头短发,约莫十来岁,光着膀子,皮肤黝黑,穿着条及地的黑长褂,唯独只有两袖染了嫣红的颜料,褪下来绑在同样是漆黑的腰带上。女的正好相反,盖着半透明的红色纱巾,穿着火红的长袖短裙,曼妙的身材和白皙的双腿尽显无疑,唯独只有脚上穿着双诡异的黑色绣花鞋,连装饰的花儿都是黑漆漆的,显得格格不入。男孩抓着女孩的手将她带进场子,女孩似乎有些害怕,但不知为什么没有力气反抗,就一直被牵着走上了石头垒的高台。
我从来没见过着装如此离俗而不艳俗的场面,啧啧称奇,想这难道是异族的成亲仪式?可是为什么婚礼上要挂些死人?但见这女的身材好像在哪见过,很是熟悉不过,直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都来不及细想。却见旁边走来一个像是主持仪式的长者,口中叨念着我听不懂的异族文字,念完后便令那男的朝着女孩跪拜下去。那女的一怔,似乎更加害怕,站在原地没有动弹,那长者走过来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死死地按了下去。我想这女孩该不会是被逼着和那男的成亲?就见这女孩想要挣扎,旁边又跑过来几个汉子,联手将这女孩制得跪在那里不能动弹。这个时候锣鼓声忽地停了,那男孩低下头去,用额头在地面上碰了一下,像是朝女孩磕头,女孩摇头不答应,男孩见状立刻停止了动作,在那迟疑着要不要进行下一个步骤。我在窗边看得心切,想这女孩定是被抢来做媳妇的,正义之心和看好戏之心同时作祟,直想着有人去砸场子,将那不愿意的女孩子救出去了事。
这么想的我忽然见到女孩的纱巾被人扯了扔到了一边,头被按到了地上,咚咚咚地被迫朝男孩磕了三个响头。这个动作完成得很快,我只一瞬间就看到了女孩的脸。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简直像是晴天霹雳,震得我全身五脏六肺都怕给震碎了,浑身不停地抽搐起来。这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咱们路家的二小姐路霜华!我大惊之余就想翻身而起破窗而出去救她,可是全身都被绑着不能动弹,这难受劲儿直让我忍不住要去撞墙,却见远处那男孩似乎有所触动,朝着我这个方向偷瞄了过来。我心中一凛,连忙将头压低,想这人难不成知道我被绑在这儿?我无暇去想其中的缘由,满脑子都是二小姐被逼着成亲的模样,不禁恨得牙痒痒的,直想立马冲出去和那伙人拼命。
仪式很快就办完了,围观的各路群众都渐渐散去,那男孩似乎和主持的长者说了几句话,就拉起了二小姐的手朝仓库的方向走。我又是一惊,想这男的不会是要和二小姐在这儿洞房吧,这也忒随便了,于是想要在他推门进来的时候破口大骂。没想到门一打开,二小姐先一步跨了进来,我坐在地上正好能看见她短裙内的春光,不禁一口气缓不过来,涨红了脸大声地咳嗽起来,一句话憋在嗓子眼骂也骂不出口,真叫人好生难受。
二小姐不知道我被关在仓库里,进来看见我甚是惊奇,带着哭腔地叫了声“戎子”便奔过来看我。我见她没受什么伤,精神也挺好,先是松了口气,接着那男孩也跟了进来,我见他面色沉稳,不带任何表情,猜不透他看见我是不是早有预料,才刚想骂出来,就听他冷冷地对我说起来。
“才睡醒么,已经过了十二个时辰了,事儿都办完了。”
他这话我倒听得懂,说的是大白话,但话里满是戏谑,我心中又怒又急,却没法还嘴,二小姐已经在一边帮我解起绳索。可惜这麻绳绑得太紧,凭她这细皮嫩肉一时半会也解不开,只焦急地对我说:“戎子,我马上救你出去!”倒让我很是惊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少爷呢?”我不解地问她。
“他、他们把我们抓过来,把你绑在这儿,把我……把我……”
二小姐没有说完便开始哭起来,我见不得她哭,直瞪着那男孩质问:“你们是不是逼我家二小姐成亲?这门亲事没得到路家长辈的同意,不能算数!小少爷他也不会答应的!”
我说得理直气壮咄咄逼人,那男孩却只是戏谑地冷笑了一下,继续摆着张阴沉的脸对我说:“你知道什么叫入乡随俗?这女的现在是我们这儿的‘坐山姑娘’,也就是俗话说的压寨夫人。是抢来的便是我的,管你们家的人同意不同意。”
我被他这话气得七窍生烟,这简直就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虽然早知道就是这么回事,但就是不相信现实,直想上去扒了他的皮泄愤,可怜我全身五花大绑手无缚鸡之力,直坐在地上毫无办法。但转念一想,这男的带二小姐来仓库见我,不知安的什么心,不禁暗暗提防。就见他不再理睬我,只轻轻一跳,就抓着垂下的绳索爬到了梁上,速度就跟游蛇一样快,再沿着屋梁蹭蹭蹭地奔到叠着圆木桶的那一面墙边,将双腿勾在横梁上,轻巧地将身子倒挂了下来。我看得睁大了眼睛,想这不就是少林寺的那套“倒挂金钟”的传统招式么?难不成这家伙是个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只见他探下了一只手,正好够到了圆木桶,将盖子打开,另一只手伸进去掏什么东西。我内心不安,想这异族人该不会在桶内养什么毒物,要掏出来害人?而且他现在要害我,我还真是毫无还手之力,完全任人宰割。只听二小姐在一边说道:“他拿的是草药,可以治病,也可以治伤口。先前逼我服了两打,现在我的咳嗽好像止住了。”
我一听纳闷,怎么看那小子也不像是善类,怎么会拿草药给人治病呢?二小姐的病是先天遗传的,少奶奶也是因为这病英年早逝,路家给二小姐看了多少名医都没有看成,怎么可能只凭那小子的两打土鳖草药就治好呢?想到这里只见那小子已经从梁上跳了下来,手里捧着十余份的小方包,一只一只全朝我的脸上丢了过来。
我好不容易躲开,不想再被他戏弄,就朝他怒骂起来。
“干什么丢过来?本大爷虽然有伤在身,但却不要你这种货色来可怜,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要你不伤害二小姐!”
没想他听了我的话又冷笑了一下,直比刚才那几声冷笑更让我浑身不自在,说:“谁要给你用?这‘祸仙草’也是给你这种下人用的?你路上要盯着时间给你家二小姐冲水服下去,隔一个时辰服一打,用完十二打她的病就好了,也就没我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