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吓得魂魄都丢到了九霄云外,本能地握着龙鳞便举过头顶,想要朝着这邪物挥落。谁知这龙通得灵性,朱目转动,浑身发出一道金光,只呼了口气,便将我的龙鳞吹落在地。我只觉耳边传来一道声音,似人似鬼,恍若呢喃,说的却是古时候的事情,这堂上霎时间没了人的踪迹,却只有我听到这龙在说话。
龙飞于天,夺其气。遁于地,蔽其阴。始双而不二,至,则极权,不至,则魂归。
我听到了这声音之后立刻就晕了过去,似是大病一场,亦或是到鬼门关走了一遭,昏睡了多日方才醒转。梦里不停地回响着这一句话,直当那龙是真实存在之物,敬畏之心越发强烈起来。梦里似是跟随那龙去了古时走了一遭,阅遍世间景象,悟出了真理。但是分离时却承诺那龙,醒后一切皆要忘记,不再姑念旧事,不再与世纷争。叫做卫戎的那个人,不过只是路家一个匆匆过客,终将回到故乡湘水,去做那平凡的船夫。
不日醒转,梦里一切似真似假,难以分辨,我只当是个梦,却怎样也想不起梦里的故事,越是回忆,那情景却越是远离我而去。我拍了拍额头,支起身子,望向四周,确认着现在的状况。
这儿是邑家寨子,粗壮的枞木削成厚实的板墙与梁柱,给人以冷冽压迫之感。却听身边有人道:“哦,你醒了啊。”
这一声将我从身处墓穴的错觉中拉回现实,却是小少爷在说话,他端过茶来倒了一杯给我,喜笑颜开道:“你已经昏迷好几天了,邑云枫和我说你很快就会好转,我差点都不相信他了。”
我捂着脑袋靠在床沿上,看小少爷气色不错,走动起来丝毫不见带伤,想是我昏睡时日太久,连他也早已将伤养好了。我喝了口茶,问道:“是邑云枫带我回来的么?那日在钟家寨子里不知怎地就昏了过去,后来的事儿都不记得了……”
小少爷道:“那日回来见他背着你,我们都慌了。好在他说你没什么大伤,只是昏睡过去,过得几日便会醒转的,这才放下心。虽然连龙鳞刀也断成了两把,但能成功夺回来,还真是可喜可贺啊。”
他表情透着喜悦,但语气平淡,听不出内心的激动,我便道:“这夺龙鳞是二小姐的主意吧?你只是要还邑云枫人情,哪里来的可喜可贺啊。”
小少爷苦笑着叹口气道:“你不知阿花看见你们带着龙鳞回来有多么欢喜。她这几日一直惦记着你的伤势,都快到茶饭不思的地步了。若是你们在那寨子里有个三长两短,怕是她也得懊悔之前说过的话。”
我听小少爷语气里透着苦涩,便道:“我昏迷前见到奇景,只觉得有条金龙在与我说话,但记不得说了什么。或许是龙鳞断裂时打开了异世界的狭缝,那龙是从异世界里来的魂魄吧?”
小少爷笑笑,指着我手腕道:“莫不是我给你的这只青龙镯子起了作用?”
我提起手腕,看了看小少爷给我的护身符,摇摇头道:“不是这条青龙。那龙通体散发金光,并不是要护我,而是对我说话,告诉我什么事情。那样子倒像是龙鳞刀上刻着的金龙现世了。”
小少爷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去,从袖中抽出了龙鳞刀,便是那日邑云枫给我的刻有龙头的那把,便道:“龙鳞断裂,便再也无法拼回。路家几百年来无人发现此锻造秘密,也不知龙鳞中藏有金龙魂魄,却被你碰上,这乃是因缘。”说着便将龙鳞对着照进屋内的阳光看那上面的纹路。我只记得当日是邑云枫使了什么妖术,这龙鳞便自然而然断裂开来,接着狂风大作,雷电交加,那金龙就被召唤出来,冲着我来了,缘何不冲着奔出后院的邑云枫而去呢?兀自想不明白,便盯着那龙鳞看。只见这刀身已比之前的龙鳞短上一半,龙身从断裂处被截断,两边云气飞绕,像是这龙正从云层中探出身来,朝更高处飞去。我忽地想到了什么,便问:“少当家当初为什么给你取‘路陌’这名,后来又改成了‘路云文’呢?”
小少爷想了想,正要回答,屋外忽地有邑家的汉子催促道:“路家小少爷,时辰到了,得出去迎客。”我一怔,小少爷对我说:“阿花今儿和邑云枫正式办酒,请了邑家一些亲朋好友,我得出去帮忙张罗。等下二叔也会过来,老爷和父亲都平安无事,穆青正陪着他们往寨子这里赶呢。”脸上尽显无奈之意。我给他这么一说,心情一沉,望望这屋外,但见廊上都挂起了红灯笼,寨子外面似乎隐隐响起了爆竹的声音,想这办酒一事怕是早就一锤定音,只是挑了这个良辰吉日,况且老爷要是得知这事儿,想想路家的宝刀都是邑家给抢回来的,能不答应这门亲事么?只觉万事休矣,二小姐是当真要和邑云枫在一起了,便也不再说话,默默地想要下床来走动。
小少爷见我魂不守舍,按住我肩膀道:“不忙,你先养伤,待会儿我让家丁端些酒菜给你。大屋有我在就行了。”听口气倒是把我俩主从的地位给颠了个倒。我听着不好受,却也不能反驳,发觉当日给钟家人砍伤的脚还没痊愈,在他面前走起来怕是一瘸一拐,于是假装点了点头,示意他不用理会我,尽管去前厅忙活。
小少爷没发觉我心里想法,以为我心情已然平复,便安心地出去了。我等了一会儿,见屋外邑家汉子都着红衫子在整顿着事物,各自脸上都挂着匆忙的神色,便是自觉没我什么事。偌大个屋子没人的声响,只摆满了婚典用的礼物和箱子,怕是当成了仓库。我百般廖赖之际,想着到时候老爷和少当家来了见我这副模样又要问东问西,我又不能说邑云枫那颇多疑点的举动是他早有预谋,怕坏了这大好日子各位的雅兴,便起来去找我那外衣和包袱,想趁众人忙乱之际离开邑家,早早地回去湘水。这分不清理还乱的各种缘由,便让邑家和路家自个儿去分说,也由不得我这外人来插嘴。
过了一刻钟,我整了整要带的东西,一纸笔墨留在桌上,写得明明了了,便是告知小少爷他们我已离去。早先去钟家之前我已说过要回去湘水,想他们也有心理准备,我这也不算不辞而别,心里无比地释怀。我挑了个没人的时候出了门,见这屋子紧挨着马厩和仓库,再过去几间便是个圆形高台,周围竖着些高大的圆木柱子,正是当初邑云枫和二小姐拜堂成亲的地方,周围围着一圈低矮的房屋,想着当时还被绑着在这仓库里呆过一晚,不禁触景生情,忍不住感慨万千。
那路比寨子前院下山的路要好走许多,邑云枫带得我走过一遭,路虽曲折却不繁复,下山就是一汪深潭,甚是好认。想着这几天的颠簸之旅,却又不像真实,俯下身来,捧一洼清水洗了洗脸,便要起身来继续赶路。却听远远地有人喊我,声音细微,我听得出来那是二小姐的声音,却听不清楚她在喊些什么,想她若是追上了我,恐怕这以后是再也无法脱身了,便赶紧加快了脚步。
谁知二小姐跑来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在我身后大喊了一句:“好痛!”我一惊,连忙停下来转头看她。只见她身着金色镶边的华服,头戴彩冠,裙子依旧短到只盖住大腿,脚上只穿了一只高根儿的绣花鞋,另一只甩出去老远,正盲目地在地上寻找。
我心下不忍,过去扶起了她,见她化了点妆,神色比平时还要秀美三分,便是不敢多看,连忙问道:“今儿不是你大喜的日子么?这下山之路这么难走,你怎地就一个人跑下来,不顾酒宴的事儿了?快快回去,免得让大家担心。”
二小姐听这话便要哭出来,两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嘟起嘴巴道:“戎子你身子都没养好,怎的说回去就回去,连个招呼也不打?再说今天这个日子,你就不能见见老爷和父亲,和他们叙叙旧么?”
我大摇其头地想,果然被二小姐逮着就会说这些话,这就是我头疼的地方,于是道:“不了,我这就要回去。这几天天气好,江上渡船顺水顺风。若是再过几日便要冷下来,江上要结厚冰,回去都不是易事了。”
“那就留下来呗。”二小姐想擦眼泪,但是怕划花了脸上的妆,一直在那儿皱眉。我拿袖子给她擦了擦,幸好这套衣服干净,没给她脸上抹黑,便道:“路家待我不薄,我都记在心里,如今路家和邑家联姻,便是最大的好事,我卫戎心里也算一块大石头落地,高兴都还来不及。邑家能人异士颇多,凭我这点功夫怕也没什么用处,留下来又有何用?只是徒增麻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