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对我的嘲弄。”燕连恒淡淡地讽刺道。
“我不会下手的!”芒种的语气忽然有了一丝颤音,“你也是不想死的,为何一定要一个生死?”
“或许死是一种解脱,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虽然我很恨你,但同时敬你。”芒种摇着头后退,“我不想听你说那么多了,我要去找云鸢、小野。”
他担心着他们,如果太子叛乱,他们会安然无恙吗?而且之前做的那个奇怪的梦,总让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小野呢?她在何处?
芒种走后,燕连恒依然没有动,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
燕宁谦咬着牙艰难地走向他,说:“父亲,你何苦这样固执?你一心求死却不想死,到底是为了什么?”
燕连恒没有说话,头也不抬。燕宁谦见他这般执着,下狠心不再理会。他脸色苍白,捂着腹部打算去追芒种,突然发现肩头落下一片白色的花瓣。
“雪!下雪了!”一旁的阮阙惊奇地大喊道。
时节正值夏日,怎么可能会有飞雪?
“不是雪,是花。”燕宁谦停下脚步,低声说。他伸手拿起那片花瓣,却发现它如雪一般消融在在掌心的温度中。
越来越多的花朵纷纷落下,城头的军人也发现了这奇异的现象,他们惊呼着,竞相去触碰那些雪一样的花,兵戈发出沉闷的碰响声。
燕连恒看见一朵花飘到眼前,他很迟钝地想了一会儿,突然愣住,颤抖着向它伸出手指。
在他碰到花的时候,它忽然碎了,化为光与影的碎片,将人带回多年前温暖的时节。
燕连恒突然抬起头,疯狂地挣扎起身,向着空虚无物的方向大喊道:“琉羽花!琉羽花……你终于回来找我了吗?!”
城门处忽然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禁军都被奇异的景象吸引住了,竟忘记阻止那人进来。
缥缈的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每一朵落下的花带来一个音调,那些温柔的缱倦的声音,随着花瓣飘向远方,覆盖了悲伤失心的人。
“花开犹枯荣,舞音终成烟。朝生暮死兮,一去终不复。”
有人在轻声地唱着歌,像是一个人在唱,又像是一群人在唱;像是一个男人在唱,又像是一个女人在唱。打着无节奏的拍子,却让人听了之后不由自主地悲伤。
似乎是等了许久的思念,在今天终于有宣泄的出口。
燕连恒发现周围的环境变了,他没有跪在城门前,而是坐在梳妆镜前,铜色的镜中映出他年轻时的模样,还有一个窈窕的身影。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日夜梦到的场景,二十多年前那个离别的前夜。
身后的女子素手执梳,从他头发上缓慢滑过,声音轻快而温柔:“恒,这次离去,你一路小心。”
这几乎被他忘记的声音,如今再次听来熟悉得让他想要落泪。
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死去,但回忆总能让它再次跳动。
“琉云,我不离开,就这样陪着你,好吗?”燕连恒的声音颤抖着。
女子的动作顿了一下,继而她放下木梳,双手搭在燕连恒肩上,头贴在他的耳边,说:“恒,怎么突然这样说?”
燕连恒握住肩上的素手,却再也感觉不到曾经的温度。他抬头直视铜镜,发现无论怎样看,也看不清身后人的模样。
原来……他早已忘记了她的样子。
但他不敢动,怕这镜花水月的一瞬被打破。
“因为……没有你,我就没有意义。”
“不要这样说啊。”女子从身后拥抱他,“只要我们曾经相爱过,就有自己的意义。即便会分开,但我们都会活在对方的心里。”
沉默许久,燕连恒低低地笑出声:“是啊……”
眼前一晃,场景又回到高大威严的城门,地上的花瓣已经堆了很厚,燕连恒抬起头注视前方。
“琉羽花,如羽轻,如梦散,如雪化。”红衣人低吟着,修长的手指弹下一朵朵洁白的花,那花像是从他的指尖开出。
“你是……谁……”燕连恒问,“为什么,为什么幻术会如此强?”
他的意志力很强,一般不可能被幻术影响。而且这漫天满地的花也不是真的,只是人心中的幻觉。
能同时影响这么多人,足见这个人幻术的强大。
红衣人走到燕连恒面前,他手中执一把紫金色的扇,脸上戴着半面黄金面具,只露出瘦削的下巴。
“五叔。”燕兰兮跪在燕连恒面前,眼中哀伤怀念交织。
燕连恒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你是……七儿?”
“五叔,七儿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受人欺负。”燕兰兮说,“七儿谢谢五叔,五叔为我付出了许多。”
燕连恒忽然笑起来,笑声中有悲哀,亦有欣慰:“好!太好了!我终于……”
他的话说不下去了,鲜血从嘴角处溢出,心脏处的绞痛,让他失去力气:“终于……”
终于等到了这句话,终于等到了可以去见你。
他手中的“琉云”,正刺在他的心脏中。
燕连恒倒了下去,血染红白色的花,温暖的血融化它们。
以他为中心,白色的花向外扩散着消去,露出原本干枯的土地。燕连恒的血没有染红那些花,而是流在地上。
“我很满足。”
燕连恒以过人的治国才能辅佐云朔国二十余年,有人说他是心狠手辣,有人说他是一代名相,但他从未在意过,甚至帮助太子云鹤被冠以“叛乱”的罪名,他也不问身后事。
他所在意的软红尘,他眷恋的一切温暖,在那个遥远的世界等待他。
人世间于他来说太过孤苦,或许只有死,才是真正的幸福。
第72章
所有人像是从一个梦中醒来,哑然无声地看着这一切。
燕连恒很平静地倒在地上,脸上浮现很温柔的笑容,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没有半丝痛苦的神情。
燕宁谦几乎不敢相信,只是一瞬间,燕连恒就将暗器刺进自己的心脏。他跪在父亲面前,伸手摇晃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父亲,父亲……”
毕竟是父子,就算曾经有怎样的矛盾,怎样的恨,都随着一个人的死都散去了。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二十年如此,二十年亦如此,二十年光阴从未使他改变过心意。”低沉而带着悲伤的声音在燕宁谦耳边响起,似乎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你是谁?”燕宁谦抬起头看着这个略显妖异的男人,问。
“我是燕兰兮,本任燕家家主,你父亲是我五叔,所以说,我应该是你的堂兄。”燕兰兮蹲在他面前,说,“如果五叔没有离开燕家,你应该叫我燕兰谦。”
燕宁谦只看得到燕兰兮的眼睛,那双很漂亮,像自己父亲的眼睛,此刻写满悲伤。他周身弥漫着淡淡的香气,让人感觉温暖并且安心,因而忽略了男人身上有香气这件奇怪的事。
“宁谦,我会把五叔的骨灰带走,一半放在燕家家祠,让他回到燕家,另一半带去琉族,和琉云婶婶安葬在一起。这是他的愿望,我们一起帮他完成。”燕兰兮扶起燕宁谦,“现在,我们必须去帮助芒种。”
云鸢站在湍急的简水边,紧皱着眉注视着战局。
他带的左丙右辛侍卫与沈辞临带领的“拓竑”暗卫,目前拿得出手的兵力只有这些。虽然他们也杀了不少御林军,但包围他们的御林军一点都没有减少,反而有增加的势头。
再这样耗下去,输的只会是他们。
“殿下,如果不行,我们掩护您出去。”沈辞临在云鸢身旁护着他,说。
“哼……笑话,我要是逃跑,不被云鹤那混蛋嘲笑死。”云鸢从鼻子里哼哼。
沈辞临有些不满地道:“殿下,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候,不是在玩游戏,请您不要任性!”
云鸢不高兴地扭过头,他讨厌别人把他当小孩子似的教训。他要做什么事做什么决定,还需要别人管么?
沈辞临见云鸢又习惯性地不听人说话,摇摇头不再说什么,上前去帮助侍卫与御林军厮杀。
简水河对岸的御林军突然乱了阵脚,他们不再整齐地守卫在宫殿周围,而是向前靠拢围成一个圈,似乎将什么人包围起来。
云鸢有些好奇,一个人无所事事地站在河岸,踮着脚东张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