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眼中看到驾马车驶过的高官、身着锦缎绫罗的贵人,他的心情有些复杂,因为在不久之前,他还和他们一样过着奢华的生活,但现在已经沦落到提心吊胆地躲避追杀的地步。
云鸢和芒种在茶馆的一个小包间里,早上没有什么客人,所以说书人不在。他们来得早,燕宁谦还没有来。
云鸢很早就把芒种叫起来了,他还没忘记给小野带了一小袋金丝银线和绣花针。芒种倒是眼尖地看出了这个袋子有些不普通。
云鸢说这是从海岛国得来的避水袋,东西装在里面不会被浸湿,十分珍贵。在海上行商的富商喜欢带着它,落水时就用避水袋套住口鼻,以求得一条生路。
芒种认为他不应该送小野这么珍贵的东西,但云鸢觉得自己拿着没用,就送给小野玩。
芒种盯着窗外发呆,云鸢无聊地翘着脚看手中的书,忽然问:“你有听说过‘鬼神不问人间疾’这句话吗?”
“好像有听说过。”芒种有些纳闷云鸢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这句话在精通鬼神的术士中用得多,大概的意思是鬼神不与人来往。但更深的意思是指人界及除人界外的四界,天、地、冥、鬼,一般不相通,并且不能用各自的能力相互干扰。
相传一个人的一生有十三万次机会碰到鬼神之事,但察觉的机会几乎为零。
鬼神如果使用自己的能力干扰自然定律,或者让人察觉到他们的存在,那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进行弥补。
这个不成文的规定,总结成为一句话——“鬼神不问人间疾”。
云鸢从书下抬起头,盯着芒种的眼睛,问:“阿莽,你有仔细看过你的眼睛吗?”
“我的眼睛怎么了?”芒种听得云里雾里。但云鸢又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说话,继续看书。
芒种心里很疑惑,于是从鞋底抽出刀片,映着光亮的刀面审视自己。
黑漆漆的双眸,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任何投射进去的光线都无法反射出来,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对。芒种盯着盯着,忽然觉得是好像有什么不对,但他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楼梯口响起一阵平稳的脚步声。包间门被推开,一个看上去和芒种年纪相仿的清秀少年走了进来,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先天不足,穿着比一般人厚,但脸色还是不健康的白,只有一抹极淡的红晕。
云鸢放下书站起身,芒种也收好刀起身。
“四皇子殿下。”燕宁谦和云鸢打招呼,又注意到芒种,“这位是……”
“他是芒种,我新交的朋友,现在在我宫里当侍卫。”云鸢介绍着芒种。
芒种斟酌着应该如何称呼燕宁谦,微微屈身,道:“您好,燕少爷。”
“不必那么客气,你是殿下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了,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燕宁谦腼腆地笑着。
云鸢让燕宁谦坐下,又将茶杯递给他,笑着说:“今天就是让你们来认识认识,以后大家都是朋友了。”
芒种和燕宁谦两人点点头。云鸢又用胳膊肘撞了撞燕宁谦,问:“宁谦,最近你爹的脸色是不是跟个臭鸡蛋一样?”
“是啊,好像是受伤了,这几天都不怎么出门。”
“哈哈哈!”云鸢双手叉腰,夸张地大笑道,“看见他不爽,我就浑身上下都爽。”
燕宁谦只是跟着笑了笑,似乎对于云鸢这种贬低他爹的行为见怪不怪了,他就像在听一个陌生人被嘲笑。他又转头问芒种:“芒种的家在哪里?”
“祁城。”
听到这个名字,燕宁谦的眼神恍惚了一下。芒种想起陈大公子的信,于是拿了出来,递给燕宁谦:“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
燕宁谦低头看信封,见上面的署名,他的脸色变了,一句话不说,飞快地打开信读着。看完信时,燕宁谦的脸上的血色几乎褪得一点不剩,脸色近乎惨白,整个人仿佛被抽了魂一般。
芒种被燕宁谦这副模样惊到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毕竟他也没想到陈大公子信中的内容会让燕宁谦如此震动。他用眼神询问云鸢,云鸢皱起眉,道:“宁谦!”
燕宁谦回过神,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眼中有着朦朦的悲哀。
他擦了擦眼角盈盈的水光,说:“我没事——多谢芒种。殿下,芒种,我有事先回去了。”
燕宁谦转身冲出茶馆包间,云鸢对着他的背影大喊道:“宁谦,不要和你父亲起冲突!”
云鸢又扭头问芒种:“是和他母亲有关吗?”
“应该是的。”芒种想起了幽秘红帐后那具玲珑的白骨,就是燕宁谦的母亲。她一定是个极美的女人,才能将燕宁谦生得如此精致。他又想起死在丞相手中的采熹,心里一直有着深爱的人。
沈辞临。芒种忽然想到他还要去找沈辞临。
第32章
燕宁谦一路跑着回了家,气喘吁吁。他身体本来就不好,这种强度的运动都会让他吃不消。
他来到燕连恒的房间外,门口站着两个低垂眉眼的粉衫侍女,拦住了他。
“少爷,相爷说过不见任何人。”侍女的语气虽然恭敬客气,却十分强硬。
“让开,我要找他。”燕宁谦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怒气。
侍女依然不让燕宁谦进,双方一时间僵持不下。这时,男人的声音透过薄薄的窗纱:“让他进来。”
屋里弥漫着一大股药的苦味,燕连恒坐在书桌旁写文书,手边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燕宁谦抿着微微发抖的嘴唇,声音也非常颤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又怎么了?”燕连恒咳嗽了一声,漠然反问道,没有看燕宁谦。
“你杀了她,你让她不能入土为安,你还害哥哥一家这么惨!”燕宁谦用嘶哑的声音低吼着,他有些崩溃,“父亲,你真的有心么?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哦?你知道了?”燕连恒不以为意地笑笑,妖异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像是有一条蛇在其中游动,“这种事我又没少干,当初可是你害了她,你也就不应该管我后面做了什么。”
燕宁谦气得一言不发,扭头冲出门。燕连恒放下毛笔,掐了掐眉心。
他看向窗外,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每次去给那个太守下药时,他都会去看那具白骨,替她擦去灰尘。她一直在那里,只有他会去看她了。
真可笑啊,她曾经还是他的女人,他却亲手杀了她,然后用药液腐蚀血肉,把枯骨交给她曾经的疯掉的丈夫。因为比这种事更过分的事做得多了,所以就不会觉得有什么。
他到底是怎样看她的呢?
难怪燕宁谦会这么恨他。燕宁谦不但长得像他母亲,连性格也像,内敛得有点懦弱,而且感情丰富,狠不下心,所以才会那么悲伤。
这真不像他,也不像个燕家人。唯一像他的,只有燕宁谦在政治上表现出来的一点天赋的萌芽。
不过这事是被谁捅破了呢?燕连恒思索着,忽然想起那个打伤他的少年,他们在太守府见过一面。难道是他干的吗?真是只会坏事的东西。
想到自己被打伤的事,燕连恒就一肚子火气。当时他太慌张了,以为是碰到了鬼神。但后来冷静下来一想,这根本不可能,鬼神不能插手人间的事,也不能伤害人类,那个少年大概只是用了某种秘术使自己的力量在一瞬间暴涨。
燕连恒走到窗边,一条灰扑扑的人影跪在窗户下。
“给皇后捎个话,让她查一查云鸢身边最近有没有出现什么可疑的人。”
生活似乎平稳了下来。
沈辞临也没有特别教芒种什么,他只是给了芒种几本练刀的书,又让他有空和云鸢实战切磋。
芒种开始还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和云鸢打,不过和云鸢打了几架后,他就明白为什么了。云鸢在肉搏时就像一头只会攻击的猛兽,他的招式……完全没有招式,简直就是在乱打,芒种有什么再强的内力也赢不了他,每次都输,然后带着一身伤回去。
芒种渐渐地热衷于这项活动,云鸢也闲得无聊陪他练,反正挨打的也不是云鸢。云鸢与人对战的经验出奇的强,像是长期训练出来的,这也是芒种缺少的。
四皇子云鸢年幼时被送往陆祀国作为人质,后流亡在外,直到十九岁才回到故土。芒种猜测云鸢身上的嗜血之气与他在外的几年经历有关,但云鸢似乎不喜欢谈起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