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绕到雁迎楼的后街,纵身跃上屋顶。一阵清甜的香气带着酒香扑面而来,风中流动着红色的绸带和衣角,如水波一般翻滚,满溢了芒种的眼睛。
“原本以为你酒量有多好,没想到下午才喝了几杯就不行了。”女子的声音略显清冷。
“只是头忽然痛起来,我的酒量不会输给你。”芒种走过去,说。
采熹微侧着头,将一壶酒放在身旁,几缕细长柔软的发丝垂了下来。
“多谢。”采熹偏过头,凝视着芒种,说。
芒种只是点了点头,在她旁边坐下:“不必遮遮掩掩的了?”
“不必。”
“那你是孤净还是夜鬼的人?或者锦乐。”
“不能说。”采熹说。
她忽然转过身,抱住芒种,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可以帮你一件事,但你不能打探我的身份。这也算是,我报答你替我解围吧。”
温热的呼吸喷吐在芒种的耳边,采熹身上的香气一丝丝钻入他的鼻尖。他的脸迅速红了起来,心跳加剧。
芒种赶紧用内力给自己降温,平复心跳。采熹确实是个少见的美人,仅仅是这样一抱,足以让芒种不能平静。
等到采熹放开芒种时,他看上去就像平常一样淡漠疏离。
看到芒种的样子,采熹眼中露出少许失望。
“你对我就那么没感觉吗……每次你都是不冷不热的模样……”采熹低声说。她遇到过的男人,没有一个不惊叹于她的姿色,除了芒种和……那个男人。
芒种一愣,道:“没有啊,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以前我见过的,她们都不如你。”
“你想要什么?”采熹不再纠结那个问题。
“我么?”芒种打开酒壶喝了一口,“一个起点。”
“那你找错了人,我帮不了你。我已经暴露了自己,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死掉,你也暴露了,无论孤净还是夜鬼都不会接纳你,不管你多么有能力。”采熹说。
她的声音十分平静,似乎对不久将要到来的死亡十分坦然。
芒种略微有些失望。
“锦乐作为最早产生的第一大刺客组织,孤净、夜鬼都可以说是锦乐的分支,制度大都沿袭锦乐。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不能暴露自己。违令者,死。”采熹说,“你是怎么猜出我是这当中的一员?”
“从雁迎楼来看啊。他们说命案很少,就是因为这里是一个刺客组织的驻扎地吧,而你又是老板娘。”芒种淡淡的说,忽而又想起那个眼睛和七哥很相似的男人,“那个男人是谁……?我感觉得到,他不是一个你能杀死的人。”
“燕连恒,云朔国当朝丞相。”采熹回答道。
“燕?”芒种的瞳孔猛地一缩,似乎燕这个姓氏比丞相这个名头更让他来得震惊。
采熹用奇怪的眼神瞥他:“他是魍州燕家的上一代人,连字辈,不过很早就因罪被放逐,和燕家没什么关系了。最痛恨孤净的人,他当政期间对孤净在云朔国的势力打压得很厉害。”
“他为什么出现在一个小小的祁城?”芒种觉得不解,“还去找太守。”
“这个不清楚,可能是为了上凌宗。”
燕连恒走在废墟上,身后是堆叠成山的尸骨,令人触目惊心的场景,他却很坦然。
一袭白衣站在柔和的月光下,手中持一把白色细剑,剑下是倒下的成片的尸骨,那些变成了“弗爇”的尸骨。
少年气质优雅,温润如玉,看着燕连恒。
与环境不符的存在,显得有些诡异。
燕连恒眯起了眼:“好久不见,钦月。”
“好久不见,大人。”少年的嘴角勾起一点和润的弧度,对燕连恒行了一礼,声清如水。
夜深了,雁迎楼依旧热闹。
“我该怎么办。”芒种低声喃喃道。一阵孤立无望的感觉袭向他,让他想起那些死去的亲人,他似乎看见了他们在火光中挣扎。
采熹没有听见他的低声,她蜷缩着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眼神无光的看向北边某个遥远的地方。
“你在看什么?”芒种问。
采熹看着那个方向,轻声说:“那里有我最思念的人。可我们离得太远了,他不知道我在看他,我在念他。那里寒冷却又繁华,皇族的人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行乐,最美好的地方也是最黑暗的地方,鲜血和罪恶让亡魂在阴影中痛哭。有时候我会用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他不愿意带我去那里的,原因。”
“奂城?”
“那个地方是一个好的起点,借用皇族的力量可以让你在云朔国内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是,永远都要记住,不能选错立场。”
芒种一愣,恍然明白了什么。
“悲合离欢难惜情,朝闻暮明,断骨红颜覆白雪。
忧欢喜伤难自忘,今夕明昔,又见枯骨沉青冢。”
采熹低声唱起歌来,唱着芒种从未听过的一曲歌,歌声清婉,扬起从枝头飘落的花瓣,承载着某种思念,飞向遥远的北方。
花开在最繁华的时候,可惜等不到将思念寄到的那一天,便凋零了。
次日清晨,陈大公子连夜赶了回来,在确定陈太守安然无恙后,便来造访芒种。
“昨夜二位没有受惊吧?”陈大公子问。
“没有。”芒种略带礼貌地回道。
陈大公子脸带歉意地说:“原本请二位来替家母诊治,却不想发生这样的事,实在对不住。”
“没有关系,不过公子要我们多久才能去为太守夫人看病?”芒种问。
“这个……”陈大公子的脸上露出犹疑的神色,“恐怕我需要先和父亲沟通一下。”
“怎么——”芒种有些吃惊,难道为太守夫人诊治,还需要经过陈太守的同意?联想起最初陈大公子请他们来的时候,芒种越来越觉得很可疑,看向陈大公子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怀疑。
陈大公子叹了一口气,犹豫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实不相瞒,自打两年前母亲回来后,父亲便把她安置在那间屋中,不准任何人见她,也不准她见任何人,包括我。那段时间父亲天天守着母亲,一旦有人靠近就变得疯狂。”
“父亲会杀了所有试图靠近母亲的人,正如你那天所见被杀死的下人,就是无意间闯了那间屋子。就连我也被他刺伤了几次,整个人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变得疯狂可怕。后来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些黑衣人,帮忙保护母亲,然后父亲才渐渐出门。”陈大公子无奈道。想到以往一直对自己都很慈爱的父亲,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也不明白为什么。
芒种沉吟了一会儿:“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只怕这听上去有点不真实的话,也是没说完或者半真半假。
“这事传出去我们陈家脸上不太好看,也还请芒种兄弟保密。我们也一度以为父亲是精神受了刺激,但是他为官时十分清明,行事正直坦荡,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疯癫的症状。”陈大公子说。
“那你以前找的看病的人呢?”芒种忽然有些疑惑了,陈大公子到底是给自己的母亲治病,还是给自己的父亲治病?
陈大公子苦笑一声,道:“胆大的,被杀了;胆小的,逃走了。”
“那等公子挑好时间,不过请尽快,我和小野近日会离开。”
“二位要走了?”陈大公子一愣。
“嗯,我们打算去奂城。”
第18章
一连过了几天,陈大公子也没有再提起过找时间为太守夫人看病这件事,估计是沟通工作没做好,他每天留在家里不知道在忙碌什么。芒种倒是没有多急,他对这奇怪的一家来了兴趣,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于是托采熹去调查陈太守的过去,因为这件事有太多可疑之处。
疯疯癫癫的陈太守,说话只说一半的陈大公子,从未露面的太守夫人,还有那个眼睛妖异的丞相。
快到晚饭时间,小野从外面回来,进了芒种的房间,把一只信封放在桌上。
“采熹姐姐让我带给你的。”小野在凳子上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芒种拿起信封,拆开,抖出里面的纸。他看着这封信上的内容,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写了什么?”小野把头伸过去想看一看,但那些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字她一个都不认识。
芒种抚了抚下巴,说:“不查不知道,原来陈太守当过一段时间的奂城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