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有可能哦。”他严肃地点点头,陷入沉思。
“……”
“还有可能是都喜欢酒。”
白冥莽思考一下,敛起笑意,道:“应该是——都这样执着吧。”
是啊,执着。都有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流血拼命也在所不辞。
一直以来,身边的人总是在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他。他们走了也已经五年了,他们在这里存在过的痕迹,就像黄沙上的沟壑,风一吹,便无踪无影了。
但又是为什么,他一闭眼,总能感觉到他们还走在这座皇宫中?
心里有一块似乎永远空了,他再次将酒杯斟满。
“敬——”
他说不出话,闭了闭眼,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再次睁眼时,模模糊糊视野中,出现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他们并肩走在夜深人静的禁宫小道上,翠绿的新叶铺在脚下,似乎要延伸向远方。
男人的背影沉稳而冷毅,女子在他身旁蹦跳着,有着说不完的话,男人只是听着,偶尔回答几个字。
他们沿着那条路走向消失不见,声音也终归消散在清风中。酒杯从他手中滑落,一滴清澈的酒缓缓流下,映出这天地的清风、明月、绿叶摇曳。
与子之友,幸得共难十年,亡者之灵归之归处,冥狱王等迎,朕心复孤念,独往灵墓,停起斟金樽,临悲无人对饮欢。自登临天下,别两地,皆共夙夜疾事,难以再会朕与子、丞相谦共饮之日不再复,难再欢笑当时。
——云渊帝《告祭故友书》
第108章 上凌小记(一)
白冥莽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突发奇想要养小动物。
开始他说过一两次,纪锦风没怎么在意。小孩子嘛,看到什么新奇的总想玩玩,等过几天兴趣消退了也就不闹了。
不过今天好像不太一样,一大早白冥莽就蹦到纪锦风房间里,把他闹醒,吵着要养一只小动物。
“左轩叔叔家的小妹妹养了一只好可爱的小兔子,我也想要。”白冥莽说得很认真,理由很简单。
“可人家是女娃娃,你是男孩子,不能养那些猫猫狗狗,会被人笑话的。”纪锦风一边穿衣服,一边语重心长地说。
他以为这样说白冥莽就不会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因为这孩子一直都不怎么让人觉得麻烦。
没想到白冥莽“哇”地一声哭闹起来:“我就要我就要!你为什么不给我养?你对我一点都不好!要是我娘在就好了,她一定会,一定会……”
纪锦风愣住了。白冥莽的娘亲白露去得早,小孩子理解不了什么是死,于是他们告诉白冥莽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
没有人因为白冥莽没有娘而看不起他,他是上凌宗宗主白冥容唯一的儿子,加之有纪锦风、栀夫人许多人的关心,白冥莽也就很少提起他的娘亲。
这时他突然提起,纪锦风想起白露,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有谁跟你说过你娘吗?”纪锦风觉得诧异,问了一句。
白冥莽抽抽搭搭地答道:“左轩叔叔说的,他说当年我娘喜欢过你。可为什么我娘没有嫁给你?这样你就是我爹了,你肯定会给我养小动物了……”
纪锦风咬牙切齿,那个左轩是个上凌宗的主事,平时有空也会教教白冥莽的文化课,他竟然在小孩子面前乱说!
“别哭别哭啊,要是你娘嫁给我,现在哪还会有你啊?”纪锦风抹了抹他脸上的泪珠,哭笑不得道,“而且,我早已有妻子了。”
白冥莽不哭了,抬头好奇地问:“你妻子是谁呀?”
“纪小姐,她总是叫我小风风。”
这是白冥莽第一次从纪锦风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他看到男人眼中浮起点点阴郁,却看不到男人灿烂笑容下沉浸了多年的苦涩与无奈。
“我也要叫你小风风!”白冥莽大声宣布道。
“这可不行,只能纪小姐叫!”纪锦风斩钉截铁地说,语气中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你都可以叫我小莽莽,为什么我不能叫你小风风?”白冥莽又不干了。
“因为纪小姐是我的妻子,所以她可以叫。”
“你又不是我的妻子,为什么你要这样叫我?”白冥莽不依不挠。
纪锦风第一次见识到这死孩子缠人的一面,有些无奈地捂住头。
“行了行了,我们不讨论这个问题了。你不是想要小动物吗?我带你去看。”
白冥莽终于开心了,不再纠结之前的问题,拉住大朋友的手,问:“是什么呀?”
“嗯……一只大鸟。”
他们一起来到上凌宗宗祠,推开门走进去。
宗祠中一片寂静,两支红烛流下滚烫的泪,照亮那些摆列的上凌宗历代宗主的灵牌。
白冥莽抬头看那些灵牌,小声问出一个他一直都想问的问题:“风主,为什么没有第一任宗主?”
“因为他在他应该在的地方。”纪锦风伸手摸摸他的头,“走吧,我带你去里面看。”
白冥莽点点头,安静地跟上纪锦风,生怕惊扰这些祖宗的宁静。
他们走到宗祠的最尽头,那里有一个看上去年代久远的楼梯,他们沿着楼梯走到宗祠的地下。
每隔一段距离就燃着一支蜡烛,白冥莽数着走过了十一支蜡烛,纪锦风停下脚步。
“喏,那里。”纪锦风指了指前方一片空地。
白冥莽疑惑地抬头看他,然后将信将疑地靠了过去,发现那里竟然栖息着一只白色的大鸟。
真的是大鸟,伏在地上几乎和白冥莽一样高。似乎听见有人到来,它睁开眼扫视周围,露出一双流淌着金色光芒的眼瞳。
“哇!好大!”白冥莽惊讶地看着白鸟,好奇地伸出手扯了扯它的羽毛,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白鸟动也不动,偏过头同样好奇地看着白冥莽,眼中露出友好的神色。
白冥莽很高兴,绕着白鸟走过来走过去,一会儿抬起它的翅膀,一会儿扯它头上的软毛,一会儿又拉它尾巴上的翎,最后试图往它身上爬。
他在做这些事时,白鸟只是很安静地伏着,似乎没有一点不耐和厌烦,时不时还用喙弄乱他的头发。
纪锦风双手环抱靠在墙边,微笑看着一人一鸟玩闹。
他脸上有着笑容,眼睛却一点一点阴沉下去。每每看到白冥莽,他就会想到一个人。
虽然没有任何人说过,但纪锦风心里最清楚不过,白冥莽不像他父亲,更像他的母亲,白露。
白露,是他在百年沉睡后苏醒,认识的第一个女子。
“你既然将我唤醒,那我便随你去上凌宗。只不过我需要去见见我的一个朋友,你可先离去,我随后就来。”
“是。”
风过不闻人,桥老流水清几度
几百年之后再次回到祁城,它早已变了模样,不再是他心中的那座城。他在心里自嘲地想道,城哪有什么一样不一样,而是因为这座城里没有了曾经的那些人。
微风吹拂,绿砖红墙,河堤上一排碧柳,男女老少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纪锦风一边走进城,贪婪地观望着这清朗秀丽的景色,一边在心底感慨着自己真的是老了,有点跟不上时代变迁。
他找人问了路,向上凌宗所在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的风景都很好,人们都在做自己的事,呈现一派和煦景象。
但总是会有人来煞风景。没走多远,纪锦风便听到前方传来争吵的声音。
“卖我一点吧,就一点。”
这个声音一听就显得死皮赖脸,它的主人不见得是个好货。
一个阔少模样的男人,带了几个家仆,一行人散发着相同的人模狗样的气质,拦住一个白衣女子的去路。女子容貌清丽,年轻貌美,简陋朴素的衣着也遮不住她动人的颜丽,背着一个竹篓,双手还抱着一个酒坛,让人想起清晨的甘露。
白露紧绷着一张俏脸,对着面前的吴品和他的家仆柳眉倒竖道:“不卖,我这白露酒可不是你买得起的!”
她见几个男人依然挡着路,脸色微沉,转身欲走。
吴品只觉得她这副生气模样也别有一番情态,心痒起来,于是连忙拉住她手中酒坛,说:“哎哎,别走啊。好姑娘,你别生气嘛,你每次都不卖我这酒,我不就是想尝尝嘛!”
白露停下脚步,但脸色没有缓和,道:“这酒可不是你能喝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