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大开敞着,一阵冷风倏地窜了进来,倒是让白冥莽清醒了几分。他抬起头,一瞬间眼睛里出现了茫然的情绪,像是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乌斐勾着他的手腕,轻轻扯了扯。他木然地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才发现现在已经是正午了。
窗外开着几丛不知名的花,经过一夜的暴雨,这些花枝竟没有被拦腰折断,只是昨天开的花被打落得七零八碎。清晨的阳光一照,今天的花又相继盛开,十分精神抖擞地伸长脖子,像是要挤着簇拥进窗户来。
昨日的花已败……今日的花盛开……明日……
明日还会有新的花出现。
午后,一片不和谐的嘈杂声音打破了席禹教的宁静,那声音中,隐约是人的喊杀声、火焰升腾的噼啪声。
今日中午没有人给白冥莽送饭,似乎那些人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情,或者是自身难保,哪里还有闲暇顾及这些。
白冥莽倒也不在意,依然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是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他都不甚在意。
这个时候,门突然砰的一声被撞开了,然后一股热风中混杂着血腥气迎面向人扑来,让人有一种一瞬间窒息的错觉。
白冥莽不惊不奇,只是十分淡然地抬头看了一眼,正见毕乙杵在门口,手中的佩剑剑尖朝向地面,不停地滚落血珠。
她自己的模样也有些狼狈,发丝有几分凌乱,衣服上有几处划痕,从衣摆向下直到鞋子上,都有着一片片的血迹,像是杀过人之后遗留的血迹。
他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又闭上眼。
毕乙看见他还坐在这里,不知怎么的松了一口气,进门来走了两步,便跪坐在他身旁:“芒种……还好你没事……”
白冥莽睁开眼看着她,一片纯黑的眼瞳连一丝冰冷的痕迹都看不见,但是任何光也无法照射进去:“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语调有些奇怪,和毕乙之前听到的似乎有哪里不同,但她只当是自己和他分离了那么久,多多少少产生了一些疏离,没多大留意:“有敌人闯进来了……今日一早睚泰教就说来教里向父亲道歉什么的,几句话没说到就开始动手杀人,父亲正要阻拦他们,没想到外面突然燃起来了,山下有更多的人闯了进来……教里好像还有人反水,在杀自己人。”
刚把他关起来,就放心地把毕乙放出来了么?看来冗为这个老家伙虽然歹毒,但对毕乙确实是好。
白冥莽觉着差不多了,于是问道:“教主呢?”
“爹正带了一些人阻止那些人,叫我去召集其他人……”毕乙抿了抿唇,看见白冥莽听见这个消息情绪没有半分波动,还是不慌不忙的样子,心里有些摸不清楚他是怎么想的,“我担心你,于是便先来找你了。”
“毕乙,教主让你去召集部下,你却来这里找我,这是最不应该的。”白冥莽平静地说。
“什么?”毕乙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说。
白冥莽用手指按着有些烦躁不安的乌斐,轻声说:“你难道不觉得,这一幕有些像八年前,冗为带人入侵上凌宗的情形吗?”
这一句话的信息量有些过于大了,以至于毕乙一时没有注意到白冥莽对冗为的称呼都改变了。
当年上凌宗毁灭,毕乙算是参与了的,但那个时候她年纪还不是很大,加之后来有人对她用过清除记忆的法术,她虽然想起来了自己杀了那个人,但是想不起来具体细节。白冥莽这样说的时候,她还稍微有些茫然。
而且,为什么他知道是……八年前?就连毕乙自己记不太清楚,那个人死去了多少年了。
人都是拥有自我保护功能的,如果不是无论生死都无法忘却的刻骨铭心之事,那些记忆会自动消退,只要不主动去找寻,就可以假装自己已经忘掉了。
这么多年来,那个人在毕乙的记忆中也淡忘得差不多了,后来芒种的出现,更是几乎掩盖了那个人在她心上留下的痕迹。
直到今日被白冥莽突然提起,毕乙才惊觉她忘记了什么。
“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说?”毕乙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恐惧。
白冥莽还是坐着一动不动,就这样看着她,目光沉静如水,毕乙在那眼瞳中看不见自己的倒影,但她就觉得他的眼睛中此时此刻只有她。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照进,落在男人挺直的背脊上,给他的头发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但是阳光照不到他的正面,那张有些苍白的脸笼罩在房间里的阴影中,显得疏离而冷漠。
毕乙有一种错觉,这个人似乎随时都会消失。不,或者说,她已经失去了什么东西。
白冥莽站起身,拿起乌斐,慢吞吞地系在腰间,收束出他修长的腰身。等到整理好衣服,他才转过身看着还有些发愣的毕乙,走过去在她的肩上轻轻敲了一下。
毕乙顿时感觉到半个身体都僵住了,整个人动弹不得,她尝试运功,却发现体内气息滞缓,武功似乎被封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毕乙质问道,没有愤怒或者不耐,只有不解。
白冥莽弯腰抱起她,向外走去:“走吧,去看戏。”
毕乙的脸色猛地变白,有什么东西似乎在脑中突然炸开,但她的脑中一片混乱,好像知道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无法联系起来。
白冥莽走出房间,沿着外面的那条小道一直走向山后断崖,那个曾经关押着栀夫人的地方。
等到他们到后山时,有不少人已经站在那里了。这其中的人各型各色,有的人穿着打扮是毕乙没见过的,但有的人却穿着席禹教的□□服。
本来看上去有些违和感的一群人,他们当中却默然流淌着一种一致的气氛,都不约而同地沉默着,看着白冥莽和毕乙的到来。
一片寂静中,只听得到很远处传来火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更是衬得气氛略显诡异。
仿佛只要抱着她的这个男人不说话,这些人就不敢说一句话、有一个动作。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毕乙自己都惊了一下,她挣扎着抬头去看白冥莽的脸。
白冥莽停下脚步,把毕乙放下来,让她坐在平时自己坐的那块大石上,但没有打算解开她的穴道。
他蹲在毕乙面前,用一种算得上是带着温柔微笑的表情看着她说:“毕乙,你看看我吧,你想起来我是谁了吗?”
“你是……”毕乙颤巍巍地伸出手指,似乎像是想要触碰他的脸。
“一张皮相而已,但你已经忘记了我。”白冥莽低声说,“或许是天意,还要让我们以这种方式重遇。”
“你真的是……真的是他吗……”毕乙用指尖擦在他的脸侧,目光中带着一丝恐惧,“是你……为什么还活着?你是来报仇的,来报仇……”
“正是。当年席禹教给于我的,现在要一一归还,不但如此,还要加倍偿还。”白冥莽说,“我不会伤害你,但为了防止你出差错,就把你留在这里。”
“为什么?”毕乙失声叫起来,“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当年是我亲手对你下了手,我不知道你是怎样活下来的,但你也不可能不恨我!”
“不……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恨你。”白冥莽看着她,认真地说,“而且,毕乙你知道吗……”
“什么?”毕乙的目光有些微微凝滞。
“你这么多年来一直把冗为当做最亲近的人,他是你最尊重的父亲,你也一直理所当让地认为他是对你最好的人。但是你从未想过,最亲近的人,反而是骗你最深的人。”
毕乙不说话,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白冥莽,似乎在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这种眼神变了,在自从知道白冥莽的真实身份后,她再也没有用过过去的那些愧疚的、关切的、温情的眼神看他,似乎最后只剩下了震惊与恐惧。
避之如蛇蝎。
其实也很不难猜到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这是正常人都会做出的情绪表现。白冥莽倒也不觉得怎么样,只是心里难免感到刺痛,毕竟现在的这一切,都是毕乙带给他的。
但是,就算毕乙没有杀了他,在当时冗为也不会放过他,还是会有人来,用更加残忍的手段杀了他。
这件事情要说出来并不难,但是对象是毕乙,他不得不仔细考虑着怎么说,话也比平时多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