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冥莽头疼地按平自己紧皱的眉头:“别再把他们放进来了,到时候我走的时候别让人知道。”
荻莞刚想应下,何弦意唯恐天下不乱地插话道:“宗主,你可不能就这样跑了,弟兄们都还等着和你比试比试身手呢。”
白冥莽冷笑着看了他一眼:“何大人,在下更比较想先试一试你的身手呢。”
何弦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别别……我一把老骨头经不住折腾,你们年轻人玩就是了。”
在议会的地方,荻莞找来了几位重要的长老和主管来拜见白冥莽,白冥莽交待和叮嘱了一些事情,其他暂时没有什么事,就让他们都先离开,有什么事的话通过何弦意和荻莞传达。
事情都交代得差不多了,那些正事看上去似乎也不太需要他做什么,于是白冥莽就打算尽早去绥荒把席禹教的人接走,然后回到席禹教,免得冗为起疑。
他是这样想的,想法虽好,但有些人是无论如何都不想他就这样走了的。
何弦意推着他到羌独苑去,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上凌宗的弟子们,大家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状态,虎视眈眈地把白冥莽望着,好像他就是一块肉。白冥莽看到这些人的眼神,顿感压力倍增,头皮发麻。
白冥莽发现何弦意这人十分入世,或许正是这些善于交际的手段,才让他为人处事圆滑尽善至美。所以他很合群,很能和人打成一片,不像白冥莽,白冥莽似乎永远不能够主动融于人群之中,只有一些亲近的朋友带着他,把他带入人际圈中,他才和世俗有了交集。
他也就适合冷着一张脸装出一副高冷的模样,然后让大家当吉祥物似的供着,坐坐镇什么的,或者当个临时苦力。让他去笼络人心,几乎就不可能,他在这一点甚至不如荻莞。
想必何弦意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所以让他留下来去和宗里的弟子们切磋切磋,一是教授一些武功,而来则是为了交流感情,尽快和众人熟悉起来,树立自己的威信,让大家知道宗主并不是遥不可及的,而是和他们差不多的普通人。
当然,后面这个“普通人”的定语不太合适,因为他早就不是一个人了。
白冥莽不好推拒,只能硬着头皮上。不过造成今日这个结果的也是他自己,自从上凌宗重建以来,他就没有回来过几次,宗里除了一些老一辈之外,几乎都没有人认识他。更不用说,他还换了一张脸,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上午去的羌独苑,除了吃了一顿中午饭,这一天的时间都留在这里了。白冥莽累得有些虚脱,就算他内力再怎么深厚,也招架不住车轮战,并且大家都是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哪怕是他下场休息的时候,都有一大堆人围过来问东问西,问他各种关于上凌宗的武功。
怎么说呢,白冥莽还是很庆幸跟着冗为把上凌宗的武功学了个七七八八,要不然今天在这些弟子们面前,可能就是真的要出丑了。
直到晚上才消停了一下,白冥莽揉着酸痛的全身坐在房间里,刚想早早地躺下休息,结果又来一个仆从,说是何弦意请他去喝酒。
白冥莽真想顺便揍何弦意一顿,没事找事干大晚上喝什么酒。但又不得不去,何弦意都这样说了,估计是有什么重要事要说,再不说明天他就要走了,那时候就晚了。
可能是长此在彩烟楼那种地方生活,又许多时候都是在和女性打交道的原因,何弦意这个人从骨子里就具有一种文人的天性优雅浪漫。
这种风范在他做事的时候显露了出来,体现在重建的上凌宗这里,就是可以看到许多修得古风古色、别致优雅的亭台阁楼、微缩风景。
上凌宗以前主要以威严肃穆的风格为主,现在则变得十分清新透彻,看上去不怎么像是一个江湖宗门的本驻地,倒像是一个皇家贵族的私有休息场所。当然,这其中有没有云鸢的参与,就不知道了。
白冥莽跟着仆从沿着熟悉的路一直向前走,一直走到某个地方时,仆从停了下来,对白冥莽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轻声道:“宗主,何大人吩咐前面的路只能您自己走,下人们不能再往前去。”
这仆从将声音压得很低,让人听得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恭敬和畏惧,生怕惊扰了什么东西的安宁。
“你回去吧。”白冥莽背着手,侧身点点头。
仆从又行了一礼,躬着身迈着无声的步子离开了。
白冥莽看着前方的路,既熟悉又陌生,忽然心生一种感慨。
如果当年他能够早一点,如果他没有被拦在这条路上,如果……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是不是他的亲人朋友们就不会遭此劫难?上凌宗……上凌宗就不会毁灭,也不会有今日的重建。
半晌,自己也没理出一个头绪来,答案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时间不可倒流,如果也只能是如果,若是上凌宗命中必有此一劫,凡人们的力量仅仅如同蝼蚁,是怎么都不可能违抗天命的。
谁也没有办法,谁都没有办法……但是人一定就不能反抗命运吗?这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就是最好的例子。生者按照天命最终归于死,死人却也可以生,他就是承载着上凌宗万千生灵而活过来的死人。
人类又怎么不可能反抗命运,既然他活过来了,那就要让上凌宗的命运改变。席禹教是上凌宗的命中劫数又如何,劫数……如果是劫数的话,就让他来将这个障碍清除掉!
白冥莽若有所思地沿着路一直向前走去,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终点。他抬起头,借着四周微弱的烛光打量着面前整整齐齐列出的神主。
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每一任的上凌宗宗主灵位被一一陈列好。白冥莽从上往下看着这些精致的木牌,心里清楚这些虽然还是神主,但与过去的又完全不同。
第一位宗主的神主也被安放了出来,这在过去是没有的,因为第一任宗主是上一个王朝的开创者白英帝,作为一位帝王,遗骸和神主自然是被安置在皇家,不会出现在上凌宗。现在这里出现了,也只是空有一个名号。
谁不是空有一个神主呢,从第一任宗主一直到第二十一任宗主,也就是白冥莽的父亲白冥容,他们的遗骸都在这次劫难中不知所踪,连大概在什么位置都无法得知,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们永远和上凌宗融为一体了。
这差不多也是当初白冥莽想要在毁灭的上凌宗之上建立新的上凌宗的原因,因为知道这些过去的人被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那就都留下了,大家永远都还在一起。
不知道是谁修缮的宗祠,想法真的是有些意外的特别。
宗祠里平日里不会有人来,空气因为没有经过太多人的吞吐,似乎被染上了一丝烟火的气息。身处于这种寂静的地方,让人不由地想要放空心境,就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坐着。
烛烟漂浮在空中,随着烛烟的晃动而产生一点上下摆动的弧度,如同一道源远流长的静流,遥远而平静。
风过无声,只见从房梁上垂下的白丝绦左右晃动。不知道隐藏在何处的古铃发出几乎不可闻的“沙沙”声,几乎掩盖了站在下方的那个人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他终于长长地、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随之烟火的檀香味扑面而来,让过去被深埋的记忆也一并被带来。
就好像他过去十多年里每一次都会站在这里一样,那些气息都没有发生过改变。唯独改变的,过去带他来这里的人都已经不在了,现在,或者以后,恐怕都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这里了。
沉吟良久,手脚都有些发僵,回过神来才发现,刚才他一直都绷紧着神经。
白冥莽环顾了周围一圈,走过去拿起一炷香,在烛火上点燃。他拈着香恭恭敬敬祭拜后,然后把香插在诸牌位前,后退一步,凝视着眼前。
这让人有一种错觉,不但是他在看这些前人,他们也在这上面,一起沉默地俯视着他。
都是死人,留在阳间的人和去往阴间的人隔着一道生死的鸿沟,互相沉默对视。
“列祖列宗在上……时隔八年整,不孝晚辈白冥莽才回来看你们。”白冥莽低低地道,“履行前尘诺言,若不复兴上凌宗,誓不改回原名。”
“白冥莽已经重建起上凌宗,并且在发展中,各方面也差不多完备。但只有仇人冗为未灭,不过还请放心,白冥莽定会保护好上凌宗,不会再让它遭受毁灭,也一定会杀死冗为,以他之血,来祭拜上凌宗死去的万千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