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懒的另一表现,便是爱捉虾。我们处于北方,可小的时候,到处都是虾米鱼田,那时候,草蛇到处可见。长大后,天气变得乖戾不同了,村中只能种植抗旱的作物,比如玉米、小麦、黄豆之类的,连深坑里的水,干瘪瘪的,清一色地种成了玉米小麦。那些到处有水的快乐,那些小时候种满西瓜、花生的风景,成了童年的回忆。连老爸都告过爷爷的状,说他早早就将种地的责任推给了两个儿子,然后自己则闲云野鹤,过起了常常撒网捕虾的诗意生活,每次捕虾,一捕一两大桶,回来以后让家人忙活着淘虾、洗吓、吃虾。爷爷的爱好只在捕虾,不在吃虾。就像很多钓客的乐趣一般,只在钓鱼,不在吃鱼。这种爱好真是助人为乐,可惜,这部分的记忆,我早记不得了。村子越来越干旱,那些童年的乐趣,便离我越来越遥远了。
人生忽已老,亲人日已远。感觉过去和现在生活截然不同的最大原因是,身边那些熟悉的人,一个个如风消失了。心中的快乐,总是和一些人的情感羁绊联系在一起,无奈啊,岁月不堪回忆。人的一声,太过短暂,别人生命的短暂,让自己的人生倍感短暂。
第9章 第09篇 梦母
昨夜不知几时,下起了如灌的雨。叮当的雨声,将我带入一场缥缈而温柔的梦境。软绵绵的梦,比云朵还让人舒服。好久没做过这么美的梦了,时常不是惊悸醒来,就是断魂梦中。
这个梦,藏在一个破旧的小瓦房中,屋中住着母亲。梦中亦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但没有声音,只有灰蒙蒙的感觉。我似乎长大了,工作了,正逢周五下午下班,我骑着电车回家了。瓦房屋,和小时候住的带菜园子的房屋一模一样,屋里的人也一模一样。母亲在等着我。
母亲在门口等着我,见了我,我们并没有说话,她帮我把电车推到了瓦房的屋檐下,我们便一前一后走入了屋中。外面,还下着雨,灰色的,只是没有声音。母亲阖上了门,对我笑着。那朦胧的笑脸,是我渴望已久了。我和母亲一起,做了很多事情,依稀不记得,只有那灰蒙蒙的颜色,留在了印象中。梦里不知多久,父亲敲门,回来了,一家三口,窝于瓦房之内,齐全了。梦中,小弟默默还没有出世。透过窗外,我可以看到那个被雨淋湿的电车,可我心中却十分安心,一直在屋子里,我们做着事情。一切只如同黑影一般,在雨漏中轻轻流走,可为什么那么真实,让我丝毫不曾怀疑。母亲,是我梦中娴熟的样子,一个永远会在家里等我归来的人。父亲,是我喜欢的样子,高大威武,撑起了小小的家。
敲击玻璃的雨声,将我又拉回现实,约莫六点了。
父母与梦中的我,组成了一个幸福的三角形。后来,三角的一角缺了,又来了个弟弟,弟弟一天天长大,和父亲、我又组成了一个新的三角关系,可是这三角再也不能颠扑不破了。这个三角,时而变得伤痕累累,时而复归宁静。
梦渐渐褪色了,在雨中变得陌生。当我再次想要入眠时,早却发现雨的时钟,和我想要的梦,偏离了。
母亲沈氏生前少言寡语,性情温和,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人。那时,我们家里并不宽裕,父亲便常年在外干活,母亲在家里照顾我们,并负责地里的农活,日子就这样一点一滴流走,十分恣意。可是,有一天,母亲忽然塌了,身体日渐憔悴,父亲便离家越来越近,我长大了。就这样,一直扛着岁月的侵蚀,母亲的记忆老化,渐渐不记事,时而又往事伤感。平常记不得我这个在外游荡的游子,时而想起了我,惊慌不已,一旦见了我,总是问我,带厚衣服了吗?吃饱了吗?眼中噙着泪光。
那时我不懂。再后来,不敢懂,也不敢想。
雨轰霆下了一日。这样的美梦,我很难再有了。很多往事,并不是记不得了,而是轻易不会提起,当人被岁月撞得内伤加重时,脸上浮现的,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收敛与埋葬,心事永远不会对别人说。
第10章 第10篇 出走
突然想起来儿时自己做的一件糗事,我那时大概有七八岁,除了这个糗事,其他的记忆早忘光了,当时弟何默正在襁褓,嗷嗷待哺。那天大晚上,我见大人们太偏心,有了男娃就忽视我的存在。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大晚上一个小姑娘跑进漆黑的夜里,钻进很多条漆黑的小胡同穿行游荡,听着喊我的人声飘来飘去,直至走远了。
小时候最怕鬼,当时跑出来后就后悔了,为了尊严硬是抗到半夜三更,见没人喊我,就悄悄往家附近地方藏去,一点一点移动,最后藏在了在邻居某家门外的破厕所中,一不留神,被邻居的大手掂了出来。虽然最后的结局反转,让我回想起来觉得极度蒙羞,不过想想觉得自己十分幼稚。所以现在想生气时,多半会思考值得不值得,喷薄的怒火瞬间就没了。不生气,自己能活得更舒坦,谁也不能替代谁活着。
上学的时候,看散文,很多人都有过离家出走,偷偷揣了家里的一张钞票,便坐车远离了。我那时竟没有意识,好好规划一次离家出走,带上家里的钱财,再去江湖闯荡一番。只是偶然间的情绪爆发,自己便成了一无所有的漂泊者,方一出门,便有悔了,担心自己遇到坏人,担心自己饿肚子,离家出走,成了我人生一次难忘的教训,被逮到家中后,我虽脸面上挂不住,可心中倒有一丝开心,终于得救了。从此,更是成了一个胆小鬼,和父母吵架的胆子都没有了。
第11章 第11篇 棉鞋
大棉鞋,在记忆中总是鲜活的颜色,红的、灰的、花的……关键是特别得暖和。可以想象,在大雪的极寒天气,你穿上一双软松松的棉花鞋,那这个冬天就不用怕了。不仅不用怕,还可以自由穿行在雪地上,威武恣肆,瞧着别的没有棉鞋的人,被冻得大口哈着气,小脚尖踮着,便觉得自己幸运了。
上小学的时候,我们穿的都是自家母亲做的大棉鞋,虽然样子单调了些,可里面的棉花却是实实在在地,能够抵御风寒侵袭,诸如此类的还有棉裤、棉袄,比现在买的衣服还暖和。棉鞋的鞋底是自制的鞋帮子,十分厚实,唯一一个缺点是不耐水,如果硬是从水里趟一遭,这棉鞋便不能如期御寒了。棉鞋刚穿上去的时候,仿佛里面充满了阳光,捂得脚热,穿着这鞋子,可以和小伙伴们奔跑在下雪的天气,在雪地上滑雪,如风少年,装扮在宽广的雪中。那时的雪,总是那么多,尤其是过年的时候,隔一天几乎下一次雪,有雪的地方,就可以滑来滑去,穿着大棉鞋,脸或许早已冻得红彤彤了,可雪花却一点也不冷。有时候,我会叫上邻居的玩伴,三人结对,两人在前面拉着奔跑,我便蹲在后面,任由他们将我带入远方,路坎坷不平,一点也不怕,有时候,蹲在后面的我,会忽然被脚下咯着的石头,摔得个狗吃屎,然后全身沾满了雪粒。人生总这样过,也挺好的。只是后来,没有人给我做大棉鞋了,我脚心发冷,买来的鞋子,穿上两三次,脚就被冻得没感觉了。再后来,身边的伙伴们,渐渐东南海北,我们都过了玩雪的年纪。雪也渐渐少了,甚至一整个冬天都不再下雪,偶一降雪,也不会在雪中铺跑了。不过,堆雪人还是一样的。
小时候傻,每逢下雪,用双手去捧雪堆雪人,一过冬,手上便鼓起了硬邦邦、红红的冻伤疙瘩,现在呢,懂得了带着手套去玩雪,有时候,会看着隔壁家的小孩子自己堆雪人,心神摇曳。那时的雪,和如今的雪,好似不曾有过分别,只是,再也没有人穿着丑丑的大棉鞋上街了。
若母亲还在,她的许多小手艺恐是无用武之地了。那时的她,巧手能成妙物,她会织毛衣,会织荷包,会绣花,会做大棉鞋,会做书包,我穿的裤子、衣服,很多都是她亲手缝制的。她不止会这些,她还会做凉粉、凉皮、烧饼、油条、泡菜……她包的包子和饺子,形状总是那么好看。自从过年蒸包子的任务落在我头上时,我发觉,我包的饺子,不仅难吃,还难看,那看似简单的面食,却不知是多少次的试炼,灌注着独一无二的耐心,成就了一种难忘的味道。那味道,我再也吃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