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落青怔忡了片刻,疼痛才涌上来。
她不可思议地捂着脸颊,一双眉目泪珠滚滚而下:“你居然敢打我。”
“都是你做的好事!”宋时青咬牙切齿,如果不是宋落青自作主张将人带来,他今夜便不会中毒,也不会受此奇耻大辱。
她将一切施加在他身上,反而责怪他没用。
她的话伤及宋时青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纵使平常再疼爱妹妹,在生死面前也失了理智。
“你还有脸说我?倒贴给谢怀琛人家都不要。”
他的话难听极了:“以后你少插手我的事情,有那闲工夫,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把自己倒贴出去吧。”
宋落青看到他眸光锋利,睚眦欲裂的样子很可怕。
撂下这一番话,宋时青便走了。
留下宋落青一人怔怔地站在原地,捂着生疼的脸颊,错愕不已。
今天晚上她原本该吹响胜利的号角,在攻略谢家这座城池的道路上前进几分。
怎么转眼成了这样?
她才刚动手,就失了先机。
难不成她就此宣告失败?
她羞恨交加,默默发誓要将陆晚晚撕成碎片。
等待,她告诫自己,先忍耐,总能除掉她的。
————
陆晚晚很久没睡过这么久了。
她睫毛轻颤,微微睁开双眼,眼睛方睁开一条小缝,刺眼的阳光洒到她脸上。
她懵怔了片刻——这是在哪里?
陆晚晚有种迷迷糊糊的感觉,还以为自己在陆府的闺房之中。
揉了揉眼睛,周遭的摆设物什都陌生得厉害。
“晚晚,你醒了。”谢夫人忙走了过来,立在床前,伸手去扶她。
陆晚晚看清她的脸颊,缓缓地眨了眨眼,这才慢慢反应过来。
昨天夜里,她先是碰到了王彪找来的山匪。倩云换了她的衣裳引开坏人,再然后,她就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到了成平王府。
对,宋时青中了衣鬓香的毒,她胁迫他放了自己。
宋时青的迷香晕得她天旋地转,她不知道是如何走出府的,只记得,是谢怀琛带走自己。
他身披玄袍,手持长剑,在王府为她辟了一条生路。
他救了自己。
擅闯王府,罪名可诛。
她猛地坐起来,心口砰砰跳。
“小公爷呢?”她声音有些许嘶哑。
谢夫人面色缓和,道:“无事,只是昨夜为了寻你,闹出了些许动静,方才刚睡下,你不用担心。”
昨夜谢怀琛匆匆回来,点了人去成平王府,镇国公气得差点追上去抽死他,就怕找不到陆晚晚,反被咬一口。
可他后来真的将陆晚晚带了回来,事情便不同了。
若没找出陆晚晚,他是擅闯王公府邸;找到了她,那便是情急之下无可奈何。即便是成平王告到圣上面前去,谢家也有说辞。
只是谢怀琛昨儿将陆晚晚送回来后,便疯了一样,提着剑要杀回成平王府。若不是镇国公将他拦着,恐怕这会儿宋时青早已魂归太虚。
谢夫人见陆晚晚身体虚弱,便略过这一折不说。
“昨日我可吓坏了,怎么会有人突然要劫你?若不是你三妹妹急中生智,还不知有多危险。”谢夫人想起谢染说他们赶到东三巷见到的场景,尤为后怕。
丫鬟端了粥来,她亲自喂她。
陆晚晚胃口不好,淡淡地喝了两口,摇了摇头。
泪水从眼眶中淙淙流出,映着雪腮娇嫩,看上去越发惹人怜爱。
谢夫人用帕子去拭她腮边的泪,心疼道:“好孩子,没事了,没人再会欺负你。”
她不是怕人欺负。
陆晚晚不是软柿子,越是有人欺负她,她越是斗志昂扬。她就像石头缝里的一株草,处境越艰难,她的根扎得越深,站得越稳。是谢家人待她太好。人在没有见过光明的时候,无论身处何种黑暗之中,都能安然度过;可一旦她见过光明,心中便豁开一条口子,势如破竹地裂开。
她怕自己太迷恋谢家予她的光和热,自己无以为报。
“夫人,你为何待我这么好?”她泪盈于睫,仰着小脸,静静看着她。
谢夫人笑道:“人与人之间讲究缘分的,我们有缘,所以我乐意待你好。好了,别多想了,昨夜折腾了大半夜,赶紧再多睡会儿。”
陆晚晚真的觉得挺累的,宋时青屋里不知点的是什么迷香,后劲极大。
她脑袋还是晕乎乎的。
喝了半碗粥,谢夫人便让她又睡下。
陆晚晚卧在床上,总是听到院里舅母的歌声,如黄莺画眉,委婉啼啭,在耳边缠绵不绝。允州陆宅后院里有一棵梨花树,种了很多年,每年开春时,梨花雪白,晴天碧蓝,舅母在树下弹琴,她和一众丫鬟唱曲。那簌簌的梨花,落得满身,伸手去拂,就跟下了场雪似的。
她在迷迷蒙蒙之时,觉得似乎还在允州的春天,日头大好,梨花驾着穆穆春风,悠悠翻飞。
舅母就在那香风里唱歌,她不由伸出手,再摊开,却是一场虚梦。
“不好了,夫人呢?”陡然,屋子外传来一个丫鬟慌张的声音。
守在陆晚晚身旁的丫鬟走了出去:“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丫鬟道:“是小公爷,方才在找剑,说是要去杀宋世子。”
“天爷呀,这可了不得,你先让人将小公爷拦着,死也要拦下他,我这就去找夫人和国公爷。”
屋外乱了一阵,人都散去了。
————
陆晚晚醒过来,撑着自己坐起来,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迷迷糊糊中听到谢怀琛要去杀宋时青。
谢夫人身边的青霜走进来,见她醒了,忙去扶她:“陆小姐醒了?这会儿可有胃口?要吃些什么?”
陆晚晚摇头,闷闷问她:“小公爷呢?”
青霜皱了皱眉,说:“小公爷说要去杀了宋世子。陆小姐,你也知道,小公爷那性子,是真能杀了他的,你……”
不及她说完,陆晚晚忽的掀开被子,从床上飞快地爬了起来,胡乱套了件衣裳,连鞋都没趿好,人便跑了出去:“快,带我去找他。”
谢怀琛昨夜将陆晚晚带回来便要折回成平王府去杀宋时青。
镇国公将他拦下,关回房里。
他想了一夜,那口恶气难以咽下,趁小厮送吃食的时候又冲了出来。
他找到惯常使的那把青光剑,掂了掂,还算顺手。
谢怀琛刚走到二门外,家丁护院就拦了上来。
哗啦啦在他面前跪了一地。
谢染七魂去了三魄:“公子,三思啊。”
谢怀琛说:“宋时青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他就是一个卑劣小人,如果不杀了他,陆晚晚的事情不出两天便会传遍京城。
这些人惯以宣扬这些风流韵事为荣。
“琛儿,你知不知道,今日你若杀了宋时青,会如何?”谢夫人走了出来,看着谢怀琛道。
谢怀琛手将剑握得极紧:“不杀了他,陆晚晚的名声就完了。”
方跑到影壁的陆晚晚,忽然听到他的话,脚下一顿。
初春细雨,骄阳被层云遮蔽,天地皆迷蒙一片。绵绵细雨打湿了远处刚起的新绿,蜿蜒曲折的小路泛出薄雾水光,初春清灵盎然。
谢怀琛站在绿意迷蒙下,身影仿佛初春一棵挺拔的树。
“我的名声重要,你的名声就不重要了吗?”她不知自己为何抖得厉害,嗓子眼都不停地颤抖。
她听说谢怀琛要去杀宋时青时是那么激动,脑子一热,就这么跑了出来。胸脯起伏间,额间的汗衬得脸色越发的白。
此时她才觉得不妥,衣冠不整如何见人?
她站在廊柱下,犹豫了一下。
谢怀琛已看到了她,身影忽动,大步朝她走来。他停在距她一人远的地方,扫了一眼,方才跑得太快,绣花鞋落到了台阶下面。
雨湿地面,凉意袭脚,她低头一看,窘迫得用另一只脚踩到脚背上。
谢怀琛没有回答她问题。
他绕过她,走到台阶下,捡起失落的鞋,蹲到她面前,说:“抬脚。”
陆晚晚迟疑了一下,小声说:“小公爷,不得体。”
谢怀琛胸口闷得厉害,她是如此娇嫩的一朵花,却……
他说:“陆晚晚,对不起,昨天我不该撇下你。”
陆晚晚不知他为何会如此愧疚,也蹲了下去,视线与他齐平:“小公爷,要不是你,我……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