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京十八年,知道岑家早该支离破碎,却不知散得如此惨烈。当真相残忍地铺开在他眼前,他只觉胸口一阵气血起伏,一股腥甜的气息涌上喉头,一张口,竟吐出了一口血。
谢染看到,吓坏了,忙扶着他问:“白先生,你没事吧?”
白荣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他这一倒便是好几日,谢染背着他,一步步走出珞珈山。他偶尔会清醒过来,为他们指引着前方的路,但坚持不了多久,便又晕过去。如此反复,仿若一个被抽去灵魂的行尸走肉。
与此同时,陆晚晚和谢怀琛则跋涉在雪原中,摆脱羯族追兵。
目之所及处,除了皑皑白雪,便只有彼此。
谢怀琛走在前头,用剑去探路况。陆晚晚跟在后面,牵着他的衣襟,一步一步地走。
走出几步,她膝下一软,就跌了下去。
谢怀琛忙回身见她扶起来,蹲在她面前,拍了拍她膝上的积雪:“是不是累了?”
他拍了拍肩膀,说:“上来,为夫背你。”
陆晚晚不敢消耗他的体力,她答应了他,绝不给他添乱、拖后腿,她说到做到,甩开他的手,径直往前走。
“才不累,我精神着呢。”她大步大步走着。
谢怀琛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走上去,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他们边走边变换路线,谢怀琛有白荣的地图,晚上根据星子的方向寻找方向。走一段便变换方向,追兵摸不到套路,跟快就没了踪影。
走了两日,身后彻底没了追兵。
晚上谢怀琛找了个山洞,不大不深,还透风,生着火还是冷冰冰的。
陆晚晚冻得直打哆嗦。
谢怀琛将她搂在怀里,安静地看着她,听着她浅浅淡淡的喘息。她伏在他的胸前,侧过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看了会儿星星,又仰头看谢怀琛。
“看什么?”谢怀琛轻轻摩挲着她的脸侧。
“看星星的时候,你在星星上,看雪的时候,你在雪里,还不如看你。”陆晚晚抿着唇,轻轻笑着。
谢怀琛垂眼看她,披风拉过来,将她紧紧包裹着,他低头亲她的睫毛,说:“以后天天给你看。”
陆晚晚抬起手臂,环着他的脖子,安静地看着他,眼圈红红的:“听到你受伤的消息,我快急疯了。夫君,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刀山火海我都陪着你。”
“傻话。”谢怀琛紧搂着她,贴在胸前,说:“我怎么舍得你涉险。”
顿了顿,他又说:“你得好好的,等我。有你在,我拼死也要活着回来。”
陆晚晚贴着他的胸,声音软软的:“你不在,我好想你啊。”
谢怀琛小腹一紧,轻轻勾起一侧唇角,漫不经心地笑了下,然后俯身吻住她的唇。
他的吻来得又急切又密集,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急雨,落在她唇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男子久违的气息传来,如同一张网,将她紧紧罩住。
陆晚晚喘息艰难,忽觉腹部一股暖流淌过。
她瞬间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前几月因谨慎过度紧张,月事紊乱,这时偏偏来了。这叫什么,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她双手去推谢怀琛,声音软软的。
谢怀琛垂眸看着她,眼中犹如烈火,几乎要将她燃烧起来。
“怎么了?”他凑在她耳畔,亲吻着她的耳廓,声音低沉迷人:“我不累。”
陆晚晚脸红得就快滴血,她别开头,躲过谢怀琛的吻,低着头说:“我……那个……来了。”
“哪个?”谢怀琛皱眉。
陆晚晚脸上烫得厉害,言辞闪烁:“就是……”
谢怀琛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恍然大悟。
他看着陆晚晚,将她的手捧着,捂在心口:“冷不冷?我听说女子来月事会畏冷畏寒。”
陆晚晚摇了下头,红着脸问:“你可不可以……帮我烧个水?”
第99章 高僧
谢将军暗骂了声, 从包袱里取了几件乱七八糟的衣裳,披在她身上,将她裹得圆滚滚的,说:“等着。”
他乖乖捧了一罐雪, 在火上烧化,让陆晚晚去处理。
她在山洞处理身下血渍的时候, 谢怀琛拿着地图走到山岗上。他抬头辨认着星空中的星子,此时他们距离大成已经不远了, 再往南边走几日应当就能到了。
他收好地图,又回到山洞里。陆晚晚已经处理好了,裹着厚厚的衣裳,站在那里小声喊他:“夫君。”
谢怀琛看着她,觉得她实在单薄了些, 走过去,把披风的帽子给她套上, 又将围脖围好,面巾亦罩在脸上, 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谢怀琛端详了片刻,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说:“乖, 睡觉吧。”
他在地上铺了厚厚的衣服,陆晚晚睡在衣服上,倒也不冷。谢怀琛则坐在洞口火边, 手捧着她的脚,一面望风,一面帮她捂脚。她的脚小巧玲珑,捧在掌中不堪一握。谢怀琛将手烤暖了,摸进她袜子里,轻揉慢捏,缓解她的疲劳。
他捏得极为舒适,陆晚晚舒服得没多久便睡着了。
次日起来,她精神大好。
两人重新上路,因为陆晚晚的原因,谢怀琛刻意放缓了步调,边走边停,没以前赶得紧,陆晚晚倒还吃得消。
走了五六日,山势已经没有前几日的高,山上的积雪也没有前面的厚,他们都知道,这是在走下坡路了,再过不久便能回到大成。
果然,两日之后路上就只有薄薄的一层雪了。
远远的,还能看到远处的草场和牧区。
“明日我们就能下山。”谢怀琛看着地图,欣喜地说道。
陆晚晚站在他身后,远远望着山下大成的土地,竟有了种热泪盈眶的激动之感。
这一路走来,太艰难。以往的理所当然的东西都变得珍贵起来。
她挽着谢怀琛的手臂,没有说话。
谢怀琛摸了摸她的头顶。
陆晚晚笑着看向他:“夫君,咱们快走吧,早些回去,我们还能一起过年。”
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年,往后还有七十年,八十年。
谢怀琛点了点头,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意外地在半山腰找到了一间小小的寺庙。
寺庙很小,香火也不鼎盛,只有三个和尚。一个住持带着两个徒弟,住持是归隐在此的得道高僧,隐居山林沐佛念经。
这是他们近十日跋涉碰到的第一处可以躲避风雨的地方,两人都很欣喜,去寺里问宿。
住持和气,当即让小徒弟准备热水和斋饭,供他们洗漱进膳。
两人分别洗了个澡,连日来疲倦和风尘一洗而净,陆晚晚精神了不少。时隔多日,又吃上热腾腾的饭菜,就连普通的白粥馒头两人都吃出了珍馐大餐的味道。
用过饭后,夫妇俩去向住持道谢。
两人寻到住持的时候,他正在正殿诵经。
山寺不知何年何月所修建,观音慈眉,佛祖善目,皆已斑驳。
此地居苦寒北地,住持在此修行,怕是有大修为的。陆晚晚十分恭敬,双手合十,冲住持行礼:“多谢师父收留。”
住持和善,亦还了一礼:“贤伉俪忠肝义胆,老衲不及二位高义。”
陆晚晚一愣,诧异得很,不知他为何出此言,只觉他眉宇间似有佛光,使他看上去有了几分慈悲意。
谢怀琛则抄手在陆晚晚身旁静静看着她。
他不信鬼神之说,每年去招提寺上香也是被他爹娘揪着耳朵提去的。
对眼前这老住持的话他不以为然。
老和尚顿了顿,又对陆晚晚说:“夫人并非此间之人,想必受了无尽之苦。老衲这里有一本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夫人拿回去,日夜颂之,可脱离苦海。”
陆晚晚魂灵一清,睁大了眼看向住持,喉头嗫嚅,半晌竟没有吐出一个字。
老和尚继续说道:“还有这位将军,前朝犯了太多孽障,今生恐难得善终。”
话毕,他又双手合十,口诵道:“阿弥陀佛。”
陆晚晚眼眶登时红了,问老和尚:“师父所言可当真。”
老和尚淡淡一笑,念了句偈语:“真亦是假,假亦是真,何必执着于真假,譬如夫人,你如何知你此时是真,或是假?”
说罢,他起身走了。
陆晚晚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处,谢怀琛听得云里雾里,但她却是清楚知道的,她重生而来,并非此间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