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开心极了,心上仿佛春回大地,一瞬间开了千树万树的姹紫嫣红。
他把枕头紧紧蒙在脸上,生怕笑声漏了出去。
心间不断回味方才她那句犹如从容就义般的“夫君”。
他笑得双肩轻耸,兴奋得只想一蹦而起,痛痛快快地来几个后空翻。然而,他一动,扯得浑身的伤都痛起来,他倒吸一口凉气,老老实实伏回床上,望着雕花木床傻笑。
陆晚晚又一夜无梦。
次日她醒来,这一觉她睡得太久,意识都模糊起来,睁开眼的刹那尤有一瞬的懵怔,她靠在床上,好半晌才回过神。想起自己已经嫁到谢家,成了谢怀琛的妻子。
知觉一点点复苏,她撑起身子,披衣下榻。
屋子里没人,院外也安安静静的。
她去了隔壁谢怀琛的屋里,他竟也不在床上。
她惊诧不已,转身出门,正巧月绣进来:“小姐,你醒了?”
陆晚晚指着空空如也的床,问道:“小公爷呢?”
月绣道:“宁小侯爷来辞行,小公爷见他去了。”
宁蕴?
听到这个名字,陆晚晚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如今他们之间,彻底两清了。
他辜负过她,她亦报复了回来,从此往后,若他再不犯她,她亦不会招惹他,此前种种,譬如怨恨,譬如纠葛,都烟消雨散。各走各路,各行各桥,再不相干。
月绣突然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二小姐嫁进宁家,已和宁夫人吵了两架,她还骂老侯爷是不中用的老废物。”
陆晚晚大惊:“竟有这样的事?”
月绣点了点头:“咱们院里来了个新丫头,她姐姐是宁夫人身边的,错不了。”
顿了顿,她又说:“我还听说二小姐新婚之夜就和小公爷大闹了一场。最近几日,两人见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谁也不理谁。”
“倒像是陆锦云做得出来的事。”陆晚晚微微颔首,她不想再说宁蕴的事。
她将话题岔开:“成日别尽去说八卦,你瞧瞧,今日都什么时候了,怎的都忘了喊我起来?”
月绣一听这话,顿觉委屈:“我想喊你来着,是小公爷,说你最近两天没怎么睡好,不许我们叫你。”
陆晚晚:“……”
花厅里,谢怀琛脊背挺得笔直,痛意一阵阵袭来,他忍着。
陪宁蕴一杯又一杯地喝着茶。
宁蕴一早便来,直到这会儿也没离开。圣旨已下,今日下午,押送宁老侯爷的队伍将启程前往安州。
他却在谢家的花厅里若无其事地喝茶。
谢怀琛和宁蕴往日在同一家书院念书,关系还算亲厚,虽不及褚怀李远之两人,可也算知己好友。
但事到如今,谢怀琛却颇觉不耐。
宁蕴心思一向深沉,任谁也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他也从不轻易与人交底,谢怀琛不知他究竟是何意。
但见他眉眼微微有些着急,眼角的余光也不时瞥向旁边的铺满鲜花的小径。
他忽然明白了,宁蕴在等人,在等一个他认为可能会出现的人。
那个人会是谁呢?
谢怀琛不期然想起自己缠绵病榻之时辗转的梦境,他突然有一丝迷茫。
在那个梦境里,陆晚晚不喜欢他,她喜欢的是宁蕴。光是回忆起这个开口,就让他心口微窒。
最离奇的是,他似乎预见了宁家的这场祸事,突如其来的罪名,流放安州。
桩桩件件都和现实嵌合得严丝合缝。
可是宁老侯爷遭难的时候他分明还在大理寺的监牢里,根本不知道宁家出事。也是到今日晨间,他才得知此事。
在梦里,陆晚晚代替陆锦云嫁给了宁蕴,然后追随他去了北地。
从这里开始,他就觉察出不对,嫁给宁蕴的是陆锦云。
陆晚晚是他的妻子。
这个和现实重重叠叠分分合合的梦境令谢怀琛如坐针毡。
他看向宁蕴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微不可查地锋芒。
接下来的事情还会犹如梦境之中吗?
他端起茶杯,淡淡地饮了一口,往日散发着扑鼻香气的茶汤浑然无味起来。
“宁兄,此行北地,若有何不便,记得来信。”他道。
宁蕴执杯,若有心事,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宁兄?”谢怀琛又重复了一遍。
宁蕴这才回过神来,他朝谢怀琛笑了笑:“这是自然。”
话音方落,揽秋小跑了进来。
“小公爷,不好了。”揽秋火急火燎地喊道。
谢怀琛问:“出什么事了?”
揽秋慌张地说:“是少夫人,方才她在园子里打秋千,那绳子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断了。”
宁蕴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
“她怎么样了?人在哪里?快去喊纪南方过来。”
谢怀琛起身,朝宁蕴拱了拱手:“宁兄,拙荆受伤,还请恕我不能送你,我等你东山再起之日,咱们再把酒言欢。谢染,帮我送宁公子出门。”
说完,他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宁蕴望着他的背影,如芒在背。
摔碎的杯子碎瓷点点,映着日色,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迫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他犹如坠入了望不见底的深渊,再也没了翻身的机会。
陆晚晚不要他了。
谢怀琛火急火燎跟揽秋回后院,他一边担心着陆晚晚的伤势,一边回想起方才宁蕴错愕的神情。
那眼神里,分明有担心。
他走回园子里,老远便见陆晚晚坐在秋千上,一双纤细的腿半垂着,月绣轻轻地晃着秋千,她荡得开心得很,哪有半分受伤的样子。
谢怀琛疑惑地看向揽秋。
揽秋道:“是少夫人吩咐我这么说的。”
谢怀琛一脸“你们在搞什么鬼”的神情,走了过去。
陆晚晚正在和月绣说什么,眉飞色舞,开心得很。
他远远瞧着,她墨色的发散在背上,随风轻扬,似勾人魂的绳索。
陆晚晚一转头,瞧见了他,她朝谢怀琛伸手,姿态潇洒风流。
谢怀琛缓缓走了过去,低声问:“谢少夫人,你做什么?”
“夫君~”陆晚晚笑得狡黠,指着旁边石桌上的药盅:“该喝药了。”
谢怀琛的唇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他端起药盅,一饮而尽。
“揽秋说你伤着了,伤哪儿了?”
陆晚晚轻轻笑了下:“不骗你你怎么回来得了?那宁小侯爷也真是不知趣,拖着个病人聊天叙旧,纪大夫说过,你不能久坐。”
谢怀琛阴郁了一上午的心这才松了几分,他走到陆晚晚身后,扶着秋千绳子,轻轻推了起来。
“他如今可是我连襟。”谢怀琛揶揄:“我可得跟他打好关系。”
陆晚晚嗤道:“我没将那妹妹放眼里,你也不必将那连襟放心上。”
说完,她顿了顿,跳下秋千,扶着他:“纪南方说你这伤得静养,我扶你回去歇息。”
“躺了许多天,浑身的骨头都软了,正好出来晒晒太阳。”谢怀琛顺势由她扶着:“你陪我在园子里逛逛。”
陆晚晚点了下头,尽职尽责地紧挽着谢怀琛的小臂,刻意放缓了步调,让他走得不那么吃力。
“宁蕴下午就要启程去往安州。”谢怀琛忽的说道。
他不知怎么回事,竟让一个梦成了他心头的结。
这个结缠在他心口,让他难以呼吸。
陆晚晚转头,凝视着他。
谢怀琛见她盯着自己,目光古怪,一时被看得心里发毛,吃不准她在想什么。
“谢少夫人,你这么瞧我做什么?”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揶揄道:“我知道,你夫君的确是好看了些,不过少夫人,你的目光是否过于热烈了些?”
陆晚晚不理会他的打趣,薄唇微启:“你为何老是在我面前提宁蕴?”
顿了顿,她忽的驻足,宛若木雕泥塑,一动不动,脸色也渐渐僵住:“你是不是觉得……”
她话还没说完,谢怀琛便截断话头:“不是!”
陆晚晚偏着头,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我对宁蕴没有半分意思,他活着也好,死了也罢,留在京城也好,去了安州也罢,我都不在乎。”
她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我不喜欢宁蕴,不想听到他的消息。”
谢怀琛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她轻拧着眉,嫌恶之情不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