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次称沈绾为“绾儿”、称我为“嬴将军”：这两个称呼，一个是沈绾母亲对她的爱称，另一个则是我现在作为淮南军政府执政官的“官称”，其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沈绾现在是他的家人、他的责任；而我，只是他的政治盟友罢了。
我听得出来的东西，沈绾自然也听得出来。于是，她略带得意地看了我一眼，便顺从都跟穆萨走了出去。直到门扇阖上，我才没好气地抱胸而立，道：“亚罗斯大人，有何贵干？”
“你怎么还是老样子。”没想到，沈慕归这厮居然瞬间就变了副嘴脸。虽然脸色还是泛着灰白的死气，可他笑得却好像相当开心：“这么敏感，累不累？”
“你！”我瞪起眼睛，压低声音狠声道：“你听听你那叫人话吗？什么嬴将军？你我之间好歹差点就成了夫妻，现在却这么生分？”
“可是，你说过婚约作废了。”
“你大爷的！是是是，老子是说过，那……”
那不过是一句气话！
然而，我这句话还没说完，他就说了一句让我险些背过气的话：“而且，我也答应了。”
“……啊？”
“难不成，你真的想做一辈子国师或教主夫人？”沈慕归仍在笑，可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你甘心吗？”
“……”我沉吟不语。他咳嗽了声，又道：“而且，我已经答应绾儿终身不娶，没必要再拖累你了。”
我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握成拳头，咬着牙道：“就为了你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她的手臂是被龙泽所断。对么？”
“可那是龙五爷……”辩解的话刚说了一半，我就说不下去了。
不错，严格来说确实是龙五动的手，可那毕竟是为了救我，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们毕竟有着名义上的兄妹关系、沈绾的父亲又对沈慕归有养育之恩；如今沈绾残废，沈慕归既已知道她是伤于龙五之手，就算不怪罪在我头上，也不可能心无芥蒂地和我这个“罪魁祸首”的帮凶再结为秦晋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看着我。我摸了把鼻子，瘪了瘪嘴，决心背锅背到底：“人是龙五爷伤的，但，但我才是主因，是我让他动手的！”
沈慕归却轻轻地笑出声来：“别装了，我知道不是你。只是……我们先说正事吧。”
“你问时间，是想知道高昌那边的消息吧？”我立刻就反应过来了，道：“教主大人您烈火不焚、以一敌百，啊不，以一敌千的壮举已经传开了，听说边境的高昌军队正在向这边大规模集结，估计是要乘着士气正盛来个一鼓作气了。”
“……”沈慕归又咳嗽了一声，无奈道：“我只是想确认出城的时机而已，你想多了。”
“哦。”我为自己的自作聪明尴尬地捂住了滚烫的脸，然后才反应过来：“出出出出出城？！现在正戒严着，怎么出去？”
已经进了屋的穆萨尽职尽职地解说道：“回禀公子，正午是独神教的礼拜时间，上到王族、下到庶民，都要停下手中的事情上街朝拜真神，所以防守一定会有所松懈。”
“……啊？”我根本不了解什么独神教拜火教，甚至连佛教道教的那些传统都搞不清楚，索性就他们说啥是啥了：“可我们这些人很多都是秦人，还有你这与众不同的长相，怎么混出去？再说你现在这伤势……能动么？”
第65章 被俘（一）
事实证明，我再次低估了穆萨的能力。仅仅半个时辰的时间，我、龙五两个人就被易容成了彻头彻尾的突厥人。其实，秦人与突厥人眼睛颜色、发色相近，只是没有突厥人五官那般深邃罢了，所以易容起来难度倒也不大。可是当看到沈慕归的易容效果之后，我才真真正正地被震撼了——
这才叫真正的“妈都不认”的改头换面之术！
看到他现在这副尊容，我总算明白为什么药师谷那几个月里他能骗得我团团转了。这特么不是易容，这是重新换了个人啊！再想起他本身那倾国倾城的容颜，我的心就好痛：“你……你别看我，我眼睛辣得慌。”
“手没力气，易容的手艺也生疏了，就这样吧。”他莞尔一笑，恶心得我差点又没吐出来，连连哀求：“大哥你别笑，你再笑我就哭出来了，太辟邪了这张脸！”
在场的人都被我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包括沈绾。我看着看着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你这五官画的是……女人的吧？”
“不错。”沈慕归道：“我腿脚不便，扮作残疾女子更稳妥些。”我无语道：“那你，你换个好看的脸啊！用你自己那张就行！”
“那样的话太扎眼了，公子。”穆萨道：“还得委屈公子、沈姑娘也着女子装束出城。”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没明白“穿女装”有什么委屈的。可当那身密不透风、只露眼睛的黑袍裹在身上的时候，我是真真切切地窒息了。来不及抱怨，因为此时已近午时，独神教徒都从家里出来开始准备出城去寺庙里做礼拜了，这是我们混出去的最佳时机！
混在一大群同样一身黑袍的女人之间，我这才明白沈慕归将金发染黑、换脸的良苦用心——这突厥女人确实很少有太好看的，更多的是轮廓过于深刻而显得有些男相的普通人，相比之下他现在这张脸反而没那么“特别”了。穆萨穿着一身白袍，假扮沈慕归的“丈夫”，我和沈绾则也扮演穆萨的妻子，而龙五和其他几个和沈绾一起逃出来的隐宗门人则扮作仆从，其他人分头行动，以免目标过大。
被人群推搡着，我们这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出城的关卡附近。穆萨轻车熟路地点头哈腰拿钱打点守军，而这些守军拿出伪造的身份证明文书仔细看了看，又粗略地扫了一眼我们这些人，用突厥语小声说了句：“没有黄头发的，放行吧。”
“等一下。”为首的军官却很是警惕。他皱着眉看了一眼我们，问穆萨：“就你一个男人？”
“是的长官。”穆萨低眉顺眼地应道：“我的正妻病了，准备礼拜结束就带着她去看病。”
“哦，是吗？”军官狐疑地打量了一番我们几个，看得我和沈绾都有些紧张。他的视线却并未停在我们身上，而是径直走到沈慕归面前，忽然隔着手套摘下了他的头巾！
“长官您这是做什么！”穆萨立刻抗议道：“她是我的妻子，您怎么能随便触碰她的身体！您这么做有违教规！”
“例行公事，少多嘴。”军官对他的反对并不理睬，白色的手套在沈慕归黑色的长发上捻了捻，却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于是，他又低下头仔细打量了一番沈慕归，面无表情地问道：“你的妻子个子挺高的啊？”
此话一出，我们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从我的角度看去，龙五已经暗暗地扶上了腰畔的武器，眼见着冲突一触即发，却听一个温柔优雅的女中音忽然响起：“妾身罹患残疾，行动不便，所以丈夫让姐妹们陪同妾身在祷告之后就医，还望长官成全。”
……这是谁在说话？！
军官闻言愣了一下，脸上也有些赧然：“夫人宽恕，我们也是例行公事。”沈慕归顶着那张奇丑无比的脸笑了笑，重新戴好面纱，柔柔弱弱地拉了拉穆萨的衣角。穆萨随即心领神会地清了清嗓子，道：“那，长官我们先走了？”
“走吧，不过拜火教徒可能就在附近，你们注意安全。”那军官居然对着沈慕归现在这张惊悚的脸一点反应都没有，还好心地提示了一句。直到出了城，我还如在云里雾里：“……这什么情况啊？”
“其实突厥人……就喜欢这种长相的女子。”穆萨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我难以置信地打量了一番他现在这张“脸”上那连在一起的眉毛、因双眼皮过宽而显得十分无神的黑眼睛、不知道拿什么材料填充出来的双下巴，感觉自己听到了三观正在碎成渣的声音：“……啊？穆萨，你也是突厥人，你难道也喜欢这个调调的？”
穆萨看了看沈慕归的脸，含情脉脉地点了点头：“……嗯。”
所以，那个军官是因为看到“美女”了所以才脸红的吗？！
“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我以手扶额，仰望天空，喃喃自语。此时我们已经到了一条靠近草场的小路，透过轿帘可以看到不远处牧民放牧的突厥马，以及草原上广阔无垠的天空，这些天来郁闷的心情似乎瞬间就豁然开朗了。耳边却忽然听见一声极低的咳嗽，紧接着就是穆萨焦急的声音：“大人！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