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在场一片寂静。
不错,这就是我最大的秘密,可我竟如此轻易地就把它说了出来——
我本不叫嬴风,而是叫萧风。我的父亲老淮南王萧晔是燕朝唯一的异姓王;而萧淮,他并不是我的亲哥哥,而是被父亲收养作为继承人的,至于真实身份无从得知。至于我,则因为不是男子,自出生时便被送到药师谷寄养隐匿于世,以母族为姓氏化名嬴风。
因此,严格来说是萧淮无意间抢了我的位子,可我也知道,世俗无法容忍女子继承王位,淮南王府不能绝后,而作为唯一的异姓王爵,淮南王府也一直都是燕帝国燕氏家族的眼中钉、肉中刺,虽然已无实权,但也迟早难逃一劫。也就是说,一直待在药师谷对于我来说反而是一件幸运的事。
“你们都退下。”
徐琏反应还算快,把一头雾水的几名衙役支了出去。然后他才问我:“姑娘,你说你是淮南王之女,就凭这块王府的腰牌吗?”
“对,”我理直气壮地看着他:“你觉得这个不够的话,可以派人去王府问一问老王爷。”
徐琏笑眯眯道:“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我定了定神,道:“就一个要求,放人。”
“这……”徐琏为难地摇了摇头:“且不说下官不知姑娘是不是淮南翁主,即便是,他毕竟打伤了缠头,本来就是多事之秋,若放了人我和朝廷不好交代呀。”
“那么我也打了人,你要交待就拿我交待吧,反正我爹会保我的。”我平静地道。徐琏有些诧异:“就为了那个小伙子,你愿意代人受过?”
“他是我徒弟,也是我的朋友。何况此事确实是我多管闲事,才连累了他。”我斩钉截铁道:“你们马上放人,我的事派个人去淮南王府证实一下就可以,我既不用代人受过,你个人也不用承担任何风险。”
徐琏沉吟半晌,才道:“可下官刚刚得到消息,此人很有可能是昆仑魔教教徒……”
“就算他是魔教教主,也与我无关。”我道:“魔教与武林盟之间的恩怨,官府也管不着吧?他们也没有被列为非法组织,难不成还会因为魔教的身份就不放人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从面前这个中年微须的官员眼中看出了些许赞许的神色。沉默了一阵儿之后,他道:“好,那便烦请姑娘留下一封书信,下官即刻放人。”
这货还挺谨慎,一定要求证我的身份。我冷笑一声,道:“那便有劳徐大人了。”
月明星稀之时,我总算是见到了便宜徒弟。折腾了大半天之后我面色憔悴又饿又渴,这厮倒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气得我冷冷甩出了一句:“看来大牢里生活还不错嘛。”
“的确,就是伙食不怎么样。”沈慕归不以为意道。我无语地看着他:“大哥,我辛辛苦苦把你救出来,好歹说声谢谢呗?”
话音刚落,人就凑了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薄薄的唇就在我的左脸颊上轻轻一印,一缕清香拂过鼻尖,长长的睫毛扫得我脸上和心里一起麻酥酥的:“那么,就先谢谢我的好师父了。”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我涨红了脸,却并没觉得被冒犯。其实,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很孤独——师父常年在外,萧淮性情古板老实,谷中也没有几个同龄人同我一起玩闹,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可是沈慕归的出现却打破了我之前的生活轨迹,虽然他并不是我所喜欢的那种漂亮的人,可至少,现在我已经把他当做是不可或缺的朋友了。
“正好有件事要告诉你,”夜色中,沈慕归原本就很低沉的音色听上去有些沙哑:“过几日我便得回家了。”
我怔了怔,半晌才想起来刚才要说什么:“哦对了,我来的时候顺便去了趟药园,回去就安排人做一些药给你,虽然未必管用,总归聊胜于无。你若回去,一定要记得带上。”
直觉告诉我确实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我又不知道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见他没言语,我只能硬着头皮没话找话道:“回去你收拾一下,需要什么跟我说,我送你下山。”
“多谢师父。”沈慕归微笑道:“不劳烦你送了,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回不回来随你便,反正药师谷不怕多一张吃饭的嘴。”话是这么说,听见他还会回来这句话,我心里多少却是有些窃喜。
“不会很快的,师父放心。”沈慕归柔声道:“你可以清静很长一段时间了。”
次日一早,沈慕归就独自离开了药师谷。之所以是独自离开的,是因为他走的时候我甚至还没起床。这厮好像怕我送他一样,走得悄无声息,唯独我房间床前一封信笺证明这人曾经来过。我撕开信封,薄薄的一张纸上字迹缭乱、笔锋凌厉,虽然看得出字的主人已经竭力想规规矩矩地写了,可排布之间还是能猜测出他应当习惯了书写狂草。
药师谷月余如卧桃源,此行西去,望君珍重。他日重逢,定当与君共饮,对酒当歌。慕归敬上。
这字可真他妈丑啊。
第7章 药师谷(七)
可我万没想到的是,就在沈慕归离开山谷的第三天,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就已悄然而至。这场变故甚至直接改变了我个人、药师谷、乃至整个燕帝国的命运。
这一切都发生在三天后的黄昏时分。我背着一筐药草从药园赶回来的时候,眼前却是一片狼藉。地上十几个蜷缩着身子□□的弟子之间,一个身着雪白衣衫的男子翘着二郎腿坐在院落中间,坐的椅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搬来的,一边晃悠着椅子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我停住脚步,看着被他左手扼住喉咙的女弟子,下意识地按住了腰畔的刀柄。那人身形修长,圆圆的一张娃娃脸原本是很可爱的,可眼神却冷得瘆人:“小姐姐,别紧张嘛,动刀动枪可不是好习惯哦。”
“有话好好说,把人放开。”我尽量使得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可一见到满地的血还是有点恶心。娃娃脸歪了歪头,道:“好啊,姐姐回答我一个问题,答得好我就放人哦——”
“霍尔木兹·亚罗斯在哪里?”
见我一脸懵懂的模样,他斜斜地勾起嘴角:“哦,也许这人用了假名字,不过,沈宴这个名字你总该听过吧?”
“日月教教主?”我心里一沉,咽了口口水:“我没,没见过。”
“素闻药师谷新谷主嬴风最喜美男子,居然也会是个睁眼瞎么?哦,我懂了。”娃娃脸不怀好意地笑道:“一个阴阳异瞳的怪物,无论长的多好看也是怪物,怎么可能以真面目对人?不过嘛,那个漂亮的怪物身长九尺有余,我想,九尺高的人,谷主想必该想起来了吧?”
“他走了。”
我只来得及说出这三个字,眼前一篷鲜血溅起,喷溅了我一脸。娃娃脸拍了拍手,拎着被割了喉的女弟子头发随便一甩,将尸体推到一边,甚至嫌恶地掸了掸衣襟:“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姐姐不要敷衍我哦。”
过去的二十几年我见过不少死人,可还没有谁在我眼前杀过人!我自问心理素质过硬,可毕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一瞬间脑子有些发懵,声音也跟着变了调儿:“他往西去了,我只知道这些,他临走时留下的信我可以给你!而且我不知道他就是魔教教主,你不能滥杀无辜!”
“很好,听话的小姐姐。”娃娃脸阴森地笑了笑:“信呢,就在我手里。”
我怔怔地看着他手中的纸张:“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问我,还要杀人?!”
娃娃脸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站起身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人看着修长,实际上身量不是很高,竟和我差不多。他用一种让我很不舒服的目光看着我:“为什么?因为我喜欢,因为你管不了我。”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点了点头:“既如此,你是不是可以走了?”见他一动不动,我又耐心地补充了一句:“难不成还让我送你吗?”
下一秒,我连他的人影都没看清,脖子上就忽然一痛。
眼前一黑之后,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我似乎又回到了药师谷。可眼前的药师谷却分明是十几年前的模样,师父那个老头子头发也没有白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木然地推开门扇,师父正背对着我给一个有着怪异的金色头发的少年针灸;那少年背对着我,□□的上身背后尽是新旧交错的伤口,十分狰狞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