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也应当明白：只有您置身事外，沈慕归才能免于一死。”
“是啊，我当然知道。”嬴风淡淡道：“那么，如果杨怀忠暗藏祸心、并不是真的站在徐煜一边呢？再假设，维新党也会趁乱举事呢？”
裴轩不动声色：“主君何出此言？”
“上京内讧，西北将乱，新党欲反。”嬴风一字一句道：“这是沈慕归传给我的消息，你说，我能不信么？我若老老实实地听了徐煜那厮的摆布保持沉默，对得起他冒着生命危险传信于我么？”
“即便如此……”裴轩沉吟半晌，硬着头皮道：“臣还是认为，主君不宜过早参与到上京的争斗中去。须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谋定而后动总没坏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道理实在是简单的很，可真正做起来又谈何容易？一旦把握不住时机、让螳螂变成了黄雀，那么原来的黄雀便再无出头之日了！”
嬴风倏然站起身来，明亮如火的眸子里寒光闪动。她斩钉截铁道：“此事就这么决定了，只要上京乱相一起，我们潜伏在上京周边的人马就立刻动手。至于西北军政府……”
“此事臣来安排。”裴轩肃然道：“而且，臣建议主君还是要和魏、狄两位将军商议一下，再做打算。还有一件事主君须多加留意，西境传来消息，高昌可能也要不太平了。”
“……”嬴风沉默了一阵子，才道：“高昌内乱频起，这件事我也听说了。苏莱曼倒行逆施，别的没学会，以前独神教宗*教*恐*怖那一套倒是学了个十成十，把沈慕归苦心经营多年、好好的一个高昌折腾得乌烟瘴气！”越说下去她就越是生气：“那个什么克、克苏勒是吧？废物一个，几年之间就被拜火教教宗夺了权，连军权都没了！”
“臣觉得这事蹊跷。”裴轩小心翼翼地看着嬴风的脸色，道：“苏莱曼胡作非为不是一日两日，可早不乱、晚不乱，偏偏在沈慕归遇难之际终于闹出了乱子，简直就像是写好的剧本一般。”
“你的意思是，沈慕归……”嬴风沉吟道：“与高昌之乱有关？”
她忽而笑了笑：“裴轩，你该知道本将军和沈慕归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居然敢当着我的面说他的不是？”
“臣相信主君是公私分明之人，国事、家事，向来不会混为一谈。”裴轩道：“何况，臣并没有诽谤沈先生，因为他绝不可能背叛于您。相反，他为主君做出的牺牲，任何人都无法望其项背。”顿了顿，他又道：“臣向主君阐明此事，是想提醒主君——”
“想提醒我，西北边境局势自有人替我看顾着，目下我要做的就是专心对付上京的徐煜。”
嬴风说的很慢，因为她一直没有停止思考：“裴轩啊，我已知你是在对我用激将法了。”
“……”裴轩沉静的面容上终于有了些许动摇。半晌，他才叹息了声，道：“主君变了，变得聪明到令臣都甘拜下风了。”
“本将军本就不是傻子。再说，你与徐煜之间的私仇，正好也做个了结。”嬴风笑道：“当初他在你身上抽的那几十鞭子，这次我准你用‘窃国’来报复回去。不——不但准了，我还会帮你、倾尽全力帮你成就此事！”
燕城正在御花园的树荫下看书之时，就见一位面容端庄秀丽的□□领着稚子款款走了进来。见到两人，他英俊的脸上立刻就有了笑容：“阿莲，你来啦？”
“陛下。”徐莲轻移莲步，走到他身边半跪下来，柔声问道：“您在看什么？”
“圣贤之书。”燕城冲着稚童招了招手，道：“来，阿宁，到父皇身边来。”
皇长子燕宁眨巴着大眼睛缩在徐莲怀中，直到徐莲轻轻推了推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磨蹭了过去。燕城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小脑袋，一边问徐莲：“阿莲见朕，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陛下圣明。”徐莲低眉顺眼道：“臣妾是有一事，要向陛下禀报……”
“你是后宫之主，却不等于就能随意干预朝政，阿莲。”
孰料，燕城的脸色却先沉了下来：“前些年跟着朕，你受了不少苦，朕感念于心，所以对你一些逾矩的行为并未追究，但这并不意味着朕就是稀里糊涂不清楚的。”
徐莲心中一紧，知道自己一直以来一举一动皆在他的监视之中，不由更觉悲凉：“陛下——”
“霍慕，是叫这个名字吧？”
燕城冷冷道：“这个人究竟从何而来、有何背景，朕不关心；徐煜抓了他想做什么，这才是最重要的。”他反问了句：“听说这个姓霍的跟嬴风有了两个孩子，所以才被徐煜抓进上京作为威胁嬴风把柄的？”
“……这个，臣妾不知。”徐莲咬了咬嘴唇，还是壮着胆子说了出来：“陛下，臣妾听闻……这个霍慕，其实就是原高昌国师。”
“所以呢？”燕城漠然地看着她：“一个不敢以真面目、真名字行走世间的废人，有什么值得爱妃如此挂怀、以至为其求情？”
听闻燕城改了对她的称呼，徐莲知道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以她聪明伶俐的性子，按理说是不会再继续说下去的，但这次她却有必须说下去的理由——
“陛下，请允许臣妾冒死进言！”
第94章 螳螂与黄雀（二）
叶世安是个很自恋的人，同样也是个很自信的人。初时徐煜跟他说起沈慕归染上了痨病，他也没觉得这个“任务”有多么艰巨：堂堂“鬼医”手上，从来就没有救不活的病人！
然而很快，叶世安就发现自己犯了个多么大的错误。当他给沈慕归把完脉象之后，胸有成竹的表情就消失了——
并不像是肺痨。确切的说，沈慕归虽然身体是有些虚弱，但并没有染上肺痨这么严重的疾病，可从外在症状上看却与肺痨无异；再说的具体一点，就是他的“病”根源不在自身，反倒像是某种巫蛊之术引发的症状。
“告诉贫道，谁给你下的‘同命蛊’？”叶世安压低声音问道：“那个人得了绝症，要用你的命来换他一命？”
“是么。”沈慕归任由他拽着自己的手不放，只是无所谓地说了句：“知道是谁所为，道长就能治好我这病症了？”
“贫道治不好，但下蛊之人一定可以——只要他肯解了这蛊毒。”
叶世安松开手，冷冷道：“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得着贫道教你？”
沈慕归笑了笑，道：“救不救得了我，其实并不重要。只是道长这举世无双的医术却要终生埋没此处，实在可惜。”
话音未落，叶世安就一把拽过他的前襟，道：“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生平最热爱自由，最怕的也是失去自由。当初被徐煜派人抓到上京，来了就被随便安了个“非法行医、误杀数人”的罪名关在这个鬼地方；若不是徐煜“只要救活此人就放你自由”的承诺，他才懒得管沈慕归的死活！
……当然了，没想到沈慕归竟是个绝色美人，而且说话还很有意思，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无论我是生是死，徐煜都一定会关你一辈子。”沈慕归悠悠道：“道长醉心山水之间，不谙世事，可知徐煜为何要你救我？”
叶世安冷笑道：“贫道只管救人换回自由，别的一概不关心！当然，若美人儿你肯陪贫道睡上一觉，自然就更好了。”
“现在除了徐煜和道长之外，这里的每个人、甚至外界，都不知道我的真实姓名。”沈慕归莞尔道：“徐煜把我的名字告诉你，就代表着他不可能再放你出去了。”
“……”
叶世安死死地瞪着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直到这时，迟钝如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是被卷入了何等可怕的阴谋之中！
良久的沉默过后，他才艰难地开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原本贫道还会不遗余力地救你，可现在，我已经没有再这么做的理由了。”
沈慕归微笑道：“这本就是我与徐煜的事，而你是无辜的——无辜之人，本就不应成为阴谋的牺牲品。何况，除了一人以外，如今任何人都治不好我的病症。”
叶世安感兴趣地追问：“那人是谁？”
沈慕归勾起半边唇角：“我自己。”
“……你给自己下同命蛊？！”叶世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疯子：“想死有很多种法子，为什么偏偏选了最痛苦的一种？”他极为敏锐地反问道：“难道，徐煜要我救你是因为他知道你一心寻死、而不是因为肺痨无药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