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恒自以为深情,见顾凌霄含笑点头,只当她是羞窘不已。心中一热,放在身侧的手一抬就想去握顾凌霄葱白的细指。
“夫君,怎的不见乌丸的公主与王子驾到?”
顾凌霄问着,不着痕迹地挪开了自己的手。
陆恒没有握到顾凌霄的手,却也不恼。顾凌霄那一声“夫君”听在他的耳朵里甜极了,就跟蜜里还掺了糖似的。
他俯首,又在顾凌霄耳边道:“夫人——”
这次不等陆恒把话说完,顾凌霄已然用帕子掩口,发出了小小的“啊”声。
“来了,那便是乌丸的公主与王子吧?”
顾凌霄极目远眺,一幅没见过大场面的小女儿家情态。
陆恒一瞬失笑,他摸摸自己的鼻子,这才想起正室郭氏从未被自己带着参加宫宴,更不曾见过什么公主皇后。毕竟以郭氏父亲正八品的身份,连自己都难以获赐入宫登殿享宫宴的机会。
……不过比起那些见惯了大场面的大家闺秀,如此天真的小家碧玉倒也煞是可爱。
他以前一见郭氏就想起惨死的通房,这才不愿靠近她、了解她。现在他才知道原来郭氏还有这么多副面孔。作为掌家主母时她威严静谧,偶尔嘴毒不饶人。端得是分得清是非轻重。作为正妻时她沉稳持重,却又隐有不被世俗玷污的天真。作为女人,她面庞无瑕如美玉,一身娇柔纤细若娇花。他如今对她爱不释手,只想把她的每一面都研究透彻了。
“对,那就是乌丸的郝帕西丽公主与郝帕勇王子。”
陆恒含笑说着,声音温软旖旎。
脸色青一阵黑一阵的陆魏氏已经被气得想要咬着帕子质问儿子:“为什么!?那种小门小户出来的女人有什么好!?她是不是给你下了迷.药!”了。
陆魏氏的视线杀不死顾凌霄。随着殿上的司礼太监唱道:“乌丸长公主殿下,第三王子殿下,驾到——”陆魏氏的视线也急转到了郝帕西丽公主的身上。
这一转对陆魏氏而言还不如不转。她那一张写着“等我公主儿媳来了比不死你!”的老脸上很快浮现出一串问号。
——郝帕西丽公主竟然是个光头!
顾凌霄性子再淡也免不了被陆魏氏那反差极大的表情逗笑了。
乌丸女子婚前都是髡头,也就是剃光头发个个光头。等到乌丸女子成亲,这才会第一次蓄发。陆魏氏显然是不知道乌丸的这种传统的,听见“公主”二字她只能想到那种行如拂柳、弱不胜衣的大齐贵女。
可惜郝帕西丽公主不但是光头,还是《疯狂的麦克斯:狂暴之路》里查理兹·塞隆一般充满野性的女子。她深邃的眼睛里透露出一抹明亮但克制的锐光,那是猎人见到猎物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天性。
顾凌霄笑得更真诚了。因为笑意直达眼底,她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生动的明媚来。陆恒早已被顾凌霄花般绽放的笑容晃花了眼睛,这会儿看着顾凌霄更是移不开视线。
顾凌霄的视线却从未落在陆恒的身上。
郝帕西丽公主环视过宴上众人,一双略带蓝色的瞳孔本已经略过了陆恒这边,即将落在帝后的身上,却又微微一点,退回到顾凌霄的身上。
郝帕西丽公主见过各种各样的大齐人,不管是什么样的大齐人,看到她这颗脑袋总是会露出说不出的震惊错愕,亦或是难以理解的疑惑,甚至是看不起“蛮族”风俗的鄙夷嘲笑。
到了大齐的京城之后,她对于大齐人的厌恶又加深一层。因为这里的大齐人非但总盯着她的脑袋看,对她流露出同情或鄙薄之色,还会送假发予她。她从侍女那里听说,大齐人竟然把女子剃头当作是一种刑法。
就像大齐的女子有及笄之礼一般,髡头是她乌丸的习俗,她从来不认为髡头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就像她不会指责大齐人说:“你们的及笄礼和及冠礼都很无聊。”一样。
但大齐人却半点儿尊重她乌丸习俗的意思都没有。比起对于她这个人来,他们对她这颗脑袋的“兴趣”更多。而这种“兴趣”,从头到脚都带着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她在大齐人的眼中,居然如同那手生六指,眼有重瞳的怪胎一般。
除了大齐将军身边的那个女人。
女人单薄干瘪,看起来就是个身体不怎么好的。但她的眼睛很亮,其中的光辉就像是折射了日月,又仿佛看到了世间少有的珍宝。
同时,那女人的眼睛里还隐隐有着挑衅,一种:“你是否能看穿我在想些什么?”的挑衅。
她郝帕西丽虽不是受不得挑衅,但确实,她被这种挑衅激起了对那女人的兴趣。她很想知道,一个软弱的大齐女人为何会有大齐将军也未曾有过的无畏眸光。
身为将乌丸王子与公主护送回京的大功臣,陆恒在宫宴之上自然是坐帝后下方第一排的位置。郝帕西丽公主与郝帕勇王子都坐在帝后的左手边,是为上座嘉宾。
顾凌霄与郝帕西丽公主之间只隔了五米不到,两人视线往来,看得郝帕勇王子只觉得王姐在与一个女人眉目传情。
宴毕,郝帕西丽公主说看顾凌霄有眼缘,请嘉隆帝之后让顾凌霄带着自己游京,熟悉大齐事务。嘉隆帝欣然同意。
陆魏氏见过了郝帕西丽公主,满脑子都是不能让自家儿子娶这么个没有头发的怪物回家,竟是自此一病不起。
陆恒本还借着护卫郝帕西丽公主与郝帕勇王子的.名义赖在顾凌霄身侧,结果陆魏氏这么一病,他直接回家侍疾。顾凌霄则与郝帕西丽公主朝夕相对,时不时还带上钰姐儿和安哥儿与郝帕西丽公主一起出行。
陆恒也怨过顾凌霄成日成日地不着家。然而国事为重,邦交在前,他总不能说自己想与正室红床罗帐,所以不愿正室陪着郝帕西丽公主吧?
一晃眼就是草长莺飞。秋收之后大齐的国库稍微充盈了些,到了冬日郝帕西丽公主与郝帕勇王子一行也在商量开春后返回乌丸之事。
乌丸与大齐的盟约已经订下。郝帕勇王子也已娶一名大齐宗室之女为妃。反倒是郝帕西丽公主并无钟意的男子,这一趟看在大齐人的眼里是“无功而返”。
这日顾凌霄浮生偷得半日闲,在大将军府中伴着钰姐儿和安哥儿。母子三人在后院看钰姐儿射箭,早已屏退了闲杂的下人。
钰姐儿又蹿高了半个头,经过夏日与秋日的暴晒,她那一张小脸整整黑了两、三个色号。倒是安哥儿又白嫩了些,且因他成天与那些小姐们混在一起学习琴棋书画以及歌舞,他甚至可以很好的模仿女子坐卧行走的姿态。
看着安哥儿日渐妍丽的眉眼,顾凌霄已经能想象将来这会是怎样一个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妖孽。
因为陆恒归来已经半年有余,钰姐儿与安哥儿姐弟两个早就在陆恒的面前自在了。她俩都想着爹爹这是已经认可了她们继续交换性别地学习生活,对爹爹的宽宏大量也都十分感激。
“娘亲,你看!这是帕西丽姐姐给我的弓!这把弓可真是把好弓!你看,它多美!”
钰姐儿扬了扬手里那把红色小弓。对于男子而言,这把弓太小,可对女子而言,要开这把弓还是十分困难的。
可是钰姐儿就像是天生与这把弓相称,她从腰后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弯弓搭箭朝着杨柳树上的靶子就是一射。这一射正中靶心,而钰姐儿神色从容,显见射中靶心对她而言已是家常便饭。
“嗯。弓美,射箭的我家钰姐儿更美。”
顾凌霄的调笑让钰姐儿涨红了脸。她跺着脚娇嗔一声:“娘亲~!”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心中喜悦。
“哎唷!姐儿还害羞了!”
安哥儿掐着帕子贼兮兮地笑。看他笑得写作美丽,读作欠揍,钰姐儿顿时上前要抓着弟弟给他一顿“竹板炒肉”吃。
在府中侍疾的陆恒听闻顾凌霄母子三人都在后院,哄着陆魏氏喝了有催眠作用的安神药后就来了后院。
见了爹爹,钰姐儿和安哥儿连忙不闹了,两人规规矩矩地给陆恒请了安。陆恒则是见到那正中靶心的一箭后满面赞誉地点头,接着转向了钰姐儿:“安哥儿,你做得很好。”
啊?
钰姐儿和安哥儿同时傻了。两人嘴巴都张得大大的。
“倒是钰姐儿,你一个女儿家家,怎能同弟弟如此玩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