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幸回头:“嗯?”
“不是说好以后有事一定要讲清楚的吗!”泽村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之前这个约定。
月光从御幸身后打下,在这样的夏夜里显得特别清冷:“那是我们还是投捕前提下的约定。”
泽村语塞,随即见御幸肩膀抖了抖,听见熟悉的笑声。
“不过,作为朋友的话,明天晚上我有点时间。明早我有点事,先不谈了,晚安。”御幸就这么自顾自地说着,把泽村晾在了原地。
明天晚上。
说些什么呢?
问他以后的去向?今后的想法?这家伙一定会卖关子,然后让自己做些奇怪的举动来求他的。
会不会想自己?会不会舍不得?不不,问了等于白问。
果然还是该问有关那天的投球吧?后悔吗?对,这个自己也可以说说看法。
还有什么呢?
“前辈,你哪里不舒服吗?”
想到一半突然被隔壁床上传来幽幽的一声给吓得半死。
没有!睡你的觉去!泽村愤愤道,突然觉得五号室的传统将来绝对后继有人,而且可以发扬光大。
回过头,刚刚想到的东西已经忘了,泽村默念明天一定要以队长的身份好好差遣一下浅田,以慰藉心中的不满。
今天投球意外地很不顺利。
连投了几个变速地滚,在一边的降谷已经发出了“不好好投就去跑步吧”的气焰。
“我很意外呢。”一边的落合突然发言道,“你今晚是有什么事情吗?”
泽村一愣,瞪着猫眼看着落合。……他怎么知道。
“不知道你自己发现了没有,你其实是一个会因为一个特殊的点,变得情绪化的投手呢。”落合掏出手机,无聊地刷了刷,“那时候也是,斗志完全没有在投球上体现出来,好像就在说‘如果没投出那个完美的最后一球,你们就一直都会搭档投捕下去’呢,太自欺欺人了。”
“反正我对你担任队长的能力存疑,如果你不改掉自己这个习惯的话,我会和监督考虑把你撤掉的。”落合这么说着,拈了拈山羊胡,掂量起站在远处正在打击练习的东条。
好像就在说‘如果没投出那个完美的最后一球,你们就一直都会搭档投捕下去’呢。
太自欺欺人了。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以为不去送人,这些就不会成为回忆。
以为不去和那家伙道别,那家伙就会一直呆在宿舍里不走似的。
太自欺欺人了,泽村荣纯。
晚上出门前,泽村把那个箱子从床底下拉了出来,把上面那个贴着“傻村”的字条撕了下来,用小刀划开封条。
箱子里面有挺多东西,里面有一些杂志,一顶帽子,一个捕手手套,几本记分册,几本笔记,还有一张纸条。
杂志上有对他们两个惊艳的投捕组合长篇大论,其中有一篇特别写道“虽然投手看起来大大咧咧,但是一和这个捕手搭档,两个人之间就像产生了化学方应一般”,其中“大大咧咧”被划掉了,改成了“很白痴”。
帽子是那顶他很熟悉的白帽子,手套也是。
记分册上记着好几次的比赛数据,王谷的那场特意标注出来“傻村的第一次完投,值得纪念”,球数被用红笔圈了好几下,还写了“变速球”三个字。
笔记里面是平时那家伙总结怎么对付几个投手时写下的想法,自己那一块最多的就是球速、力量、控球,还有一些对现在队员的分析。
最后他把那张纸条拿起来,上面写着一句话。
一直以来,感谢你成为了我的投手,见证你的蜕变是我最大的荣幸。
……
什么吗,这家伙竟然会说这种话。太狡猾了。
走到和御幸约好的地方,已经离预定的时间超过了半个多小时。
御幸一脸放过我的表情,抱怨道:“你又怎么了,眼睛红红的?”
泽村深吸了一口气,双膝跪地,猛地把头磕向地面,用全餐厅都能听到的声音喊道:“御幸前辈!一直以来感谢你成为我的捕手!能在你的领导下蜕变是在下泽村此生最大的荣幸!”
喂喂喂,这套你已经在克里斯前辈身上用过了好吗?而且医院人少也就算了,你在餐厅这么做是想上新闻吗?热斗甲子园的采访没做够?
泽村磕了一会儿乖乖地站起身,坐到御幸的对面去。
周围人不停地对这里指指点点,显然有人认出来是在甲子园决赛惜败的那对投捕了。御幸此时简直就想拍桌子离开。这饭能不能吃了?
最后两个人真的什么都没吃成就离开了饭店,找了间路边的小居酒屋落座。
看着对面羞愧不已的泽村,御幸突然感觉也不想再挖苦什么了,于是叫了一些小菜,在服务员走的时候拉住他又点了一壶热酒。
“诶?喝酒吗?”
“这种情况下,不喝点酒怎么尽兴?”
泽村第一次喝酒,尝了一点就被辣到了,御幸被他的表情逗得笑趴在桌子上。
等他笑够了,才缓缓道:“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呢,好好把握机会跟我聊聊啊。”
泽村笑道:“当然,哪有那么多的最后一次。”
泽村,后悔吗?
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但是又觉得不那么后悔,因为自己都没意识到,原来这么在意和珍惜与御幸前辈的搭档。
看来你自己很清楚了吗,那我就不多批评了。其实那天如果只是那一发本垒打,本来不会被逆转,但是之前你还是因为一些细小的失误让人家上垒了,所以输了只能说真的是命运造化啊。
是是,御幸前辈教导的是。
你突然一口一个御幸前辈的,让我觉得好不自然啊。
是,御幸前辈!
……你来之前开过箱子了吧。
是的……
好好收着,这是我对你的期望。
在下泽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好好带领队伍,明年称霸甲子园!
你先把你的球速提上去再说吧。
东西一点一点地上来,一盘一盘地下去,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自然也就舍弃了很多没意义的敬语。
他们聊棒球,聊当时那两个月的尴尬,聊自己的家庭、生活,聊将来的理想,然后聊到现在的和以前的队友,着重聊了降谷和克里斯。泽村知道了后来最热爱棒球的纯学长果然还是没能甘心放弃,现在在一个大学当三棒,知道了结城学长被好几个职棒球探看中,已经在商量大学毕业后的去向,知道增子学长又胖了几斤。
第二壶酒上来,两个人都有点七荤八素,开始聊金丸和东条的八卦,听说两个人都已经和家里说了,两家的搓衣板挨个跪了下来,聊片冈和高岛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聊太田部长的发际线,聊落合在来青道之前的故事。
第三壶酒下肚,御幸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凌晨。
“御幸,最后问你一个问题。”泽村有点口齿不清。
“你说。”
“这么多搭档的投手里面,你最喜欢谁的投球?”
“……”御幸对这种明显属于钓鱼性质的提问表示不满。
败给你了。
“还有谁呢。”御幸笑了笑,见对面的白痴也开始傻笑起来,接着傻笑变了调,一颗一颗的眼泪就这么从又像哭又像笑的脸上滑落到桌子上。
“一年半以前,我为了让你接我的球抛弃了老家的伙伴,来到东京。”
“从替补到二军,从二军到一军,从一军到正选,到首发,虽然1号不是我的,但我觉得我接下来一年绝对可以从他手里拿走那个背番号。”
“可是为什么你比我高一个年级呢……”
虽然御幸不太想告诉泽村1号他大概是别想了,但是他也不想告诉泽村其实18号才是一个更适合他的王牌背号。
真的好想一直和你搭档下去。
御幸盯着面前那杯喝了一半已经凉掉的清酒,很长时间没有接话。
也许命运就是给他们留下了这个遗憾,好让他们永远将这个遗憾刻在心里,仿佛永远都有那么一块无法被满足,所以不断地努力不断地奋进,即使再也填补不了那个缺口。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在凌晨冷清的街边。
泽村,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真是太不像正常的捕手和投手了。哪有捕手和投手这么吃定对方的,看起来好像是结婚的关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