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你现在跟我去官府一趟,就能知道我是什么人。”钟凡冷哼一声,浑身散发寒气。
“我和他事先讲好价钱的,又不是强买强卖!”中年男人叫起来,忽然恍然大悟似的,指着我俩:“啊——你们串通了玩仙人跳!”
“才没有,我说二十文是按摩的钱,才不是陪你上床!”我委屈地控诉,“你想得倒美,二十文就包上床,放眼全京城也没这个价!懂不懂行情,逛没逛过高级场所的啊?要不要我带你去各家小倌馆子问问价?……”
“闭嘴。”钟凡冷喝一声,我只好乖乖住了嘴,忿忿冲那男人扮个鬼脸。
“啊,我说怎么这么便宜。”那男人抓抓头,“原来是误会,你嫌钱少,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我也不是不知道行情,这样,我给你五百文一晚……”瞥瞥钟凡那黑沉沉的脸,他悻悻闭上嘴。
“才不是。”我急忙澄清,头昏昏的,眼前红烧小排的模样却越来越清晰,“我不卖身的,只卖手艺——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我们再重新来过,喏,四十文,两柱香的时间……喂喂,大黑炭你拖我去哪里?”
“闭嘴!”
我鼓起腮帮子,有点郁闷。从破门而入到现在,他叫我闭嘴两次了!
被他拖着走的感觉很不舒服,我趔趔趄趄地连着绊了好几下,正要埋怨,身子忽然一轻,那个家伙把我背在了他的身上。
嗯,好舒服。感觉安全了很多的样子。我耷拉着脑袋趴在他宽宽的背上,有气无力地和他商量:“大黑炭,我想通了,就四文吧。……”
“什么?”他脚下不停,大步流星向外面走。
“我说以后路上帮你刷马啊,四文就四文吧。这样的话,连着刷五天,你就一次结账,给我工钱好不好?”我头昏眼花,只好决定降价屈服了,“这样就有二十文了,我自己买一份小排,你不可以和我抢。……”
“笨蛋。……”他低低骂一句。
我很想回骂回去,但是终于还是决定闭嘴,因为觉得他的口气其实很温柔,并不真的要骂我的样子。
很快,他带着我推开了一间厢房,干干净净的,里面铺着两张床,雪白的新床单,看上去很暖和很柔软。把我轻轻放在其中一间床上,他冷着脸:“呆在这里,累了就睡一下,要是不累,就把衣服整整。”
我赶紧点点头,坐在床边上勒紧了裤带,泪,居然腰身瘦了这么多,不过饿了一天啊。钟凡没再理我,转身出了房门,剩我一个人坐在床边发呆。
外面灯光初亮,不少旅人都在忙着住店歇息,忽然想起裴无离和吉墨,不知道这两个书童现在又在哪里?看着窗外逐渐亮起来的灯火,又想起断袖楼里那彻夜长明的璀璨灯光,心里酸溜溜的,不知道厨房的何妈现在忙不忙,应该在指挥着几个下手,专心做着前面花厅客人点的小菜和点心吧?哎,何妈做的东西总是那么好吃,就像鼻子边上飘来的这种香味。……
我抽动鼻子,慢慢扭过头,看着眼前大大的食盒,红漆的描花三层小篮,阵阵香气从里面荡漾开来,战战兢兢掀开,最上层是一大盆白白的米饭,中层是个汤碗,里面飘着厚厚的紫菜蛋花,最下层,是两个蓝花细瓷的菜碟,一盘清炒丝瓜虾仁,嫩嫩的淡绿色丝瓜片配着鲜红的虾仁,另外一盘……我眼前一阵模糊,泪水朦胧了——香气扑鼻,上面那浇着浓浓酱汁的红烧小排,足足有十几块!
刚刚抓过筷子要狼吞虎咽,忽然听见耳边一声淡淡的咳嗽,我浑身一僵,慢慢地,挣扎着放下了筷子。
转过身,我默默地向后缩了缩。
“你干嘛?快点吃啊。”大黑炭好像有点诧异。
“我没钱买这个来吃。”我低着头,鼻子酸酸的,刷马没人要,按摩也不成,挣钱原来真的这么难。
“小笨蛋。……这是赊账的,你先吃着,以后慢慢给我做事情来还。”钟凡微微笑起来,轻轻把我拉过来握住了筷子,“慢点吃,饿了一天了,小心别噎着,一口饭一口汤。”
我犹豫地看看他,可以赊账的吗?得到他首肯的目光,我终于握紧筷子,飞快地抱起大饭碗,埋头狂吃起来。真的很香很香!比我吃过的任何一顿饭都香!
“刚才那个男人不是说要给你五百文一晚,你为什么宁可挣五文钱的刷马钱,也不要挣那个钱?”身边,大黑炭低声笑问,顺手拍拍我的背,帮我把快要噎到的饭菜顺下去。
我诧异地看看他:“你傻啊,五百文一晚,我们断袖楼都是二两银子起价!”
“哦?那你为什么不要二两银子的价?”他怔了怔。
我涨红脸:“喂,你很瞧不起人哎,我怎么可能是起步价?”
“哦。……”大黑炭脸色好像又黑了一点,定定地看着我,“那么,你的起步价是多少?”
我含混地含着一只虾仁,口齿不清地挥舞着筷子:“切,反正他买不起的啦。”
一千两一万两,我也不可能卖给陌生人啊,我要留着头一次,给我喜欢的人嘛。什么样的人呢?我一边埋头大嚼,一边模糊地想,或许,就是象木挽枫那样俊美潇洒,形容不凡的武林少侠?
耳边,钟凡淡淡“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很快,两盘菜一碗汤一盆饭就被我吃得精光。我满意地打了两个饱嗝,看着钟凡把食盒收拾一下,叫来小二端走。
就势往床上一躺,我磨蹭着身下的床单,真舒服真柔软。嗯,钟凡这个抠门的家伙,总算没在住宿上太节俭,还算马马虎虎的条件啦。
不一会,小二又殷勤地送来了一大桶热水,说是供我们洗澡除尘。我心里欢呼一声,可是看着热腾腾的水,忽然犹豫了,这想必又要要钱?……叹了口气,我把身子缩向了床角。
“你干嘛?”他回头看我,“不洗澡吗?”
“嗯——洗澡什么的,最讨厌了。”我昂着头,哼哼唧唧。随即又小小声加一句,“不过我很喜欢洗衣裳。……”
眨眨眼,我殷勤地看着他:“你先洗吧,洗完了,我帮你洗衣裳好不好?”
他明显地呆了呆,很快嘴角就溢了笑意:“你真的会洗?你知道洗长衫重点要洗哪些地方吗?”
我张张嘴巴:“前襟?……后摆?”
看他连连摇头,我沮丧地不说话了。他问得对,搞不好我会把衣服这种东西洗出一个大窟窿来。
用手在床单上画了几个圈圈,我小声地哼哼:“喂……我虽然不太会洗衣裳,可是我很便宜啦。不要十文钱,只要那个……五文钱就好,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脚腕一暖,被他一把握住了,惊叫一声,我已经被他拉到了他身前。他眼睛黑黑的深深的,充满了好笑又好气的神色:“你不是说肯给人按摩的吗?好,你给我按摩好了,两柱香时间要做满,我们按照市价公平论价,四十文,如何?”
我欢呼一声,头点得象是小鸡啄米:“好啊好啊!”
我按摩虽然也不算精通,但是总看楼里的哥哥们给人按,多少会做的啦,四十文,不仅可以还了方才的赊账,大约还可以再管明天的早饭。再看看钟凡,他已经弯身把一小半水倒进了旁边的脚盆里,指指剩下的半桶水:“现在可以洗了吧?我用盆擦擦就好。”
我信心满满,赶紧脱了衣裳,赤条条跳进了大木桶,对啊,劳顿一天,身上脏兮兮的,就算是给客人按摩,也要有点职业道德,先把自己弄得干净净、香喷喷的才好呀。
水温刚刚好,我眯着眼睛,把身体蜷缩在水里,水高虽然有点不够,但是大部分 身子泡在烫烫的水里的感觉,真的很好啊。我拿起桶边的毛巾,哼着《十八摸》,用力地擦拭着身上:“伸手摸哥鬓边丝 ……乌云飞了半天边……”
“贺笑!……”身后传来清晰的磨牙声。
“干嘛?”我笑嘻嘻玩着水。
“不准给我唱歌!”钟凡咬牙切齿。
“哦!”我从善如流,虽然唱得很开心,但是还是赶紧闭上了嘴巴。
吉墨经常对我们楼里的小倌们灌输这样一个观念:顾客就是恩人,一定要当成衣食父母般对待。我以前还颇不以为然,现在我觉得很有道理。
哗啦哗啦的水声很清脆,我闭着眼睛一边玩水,一边搓洗着。在马背上颠簸了整整一天,现在酸痛的身体慢慢都放松下来,舒服得象是神仙。忽然想到钟凡只是站着擦澡而已,完全没有我这么惬意,我有点内疚,回头向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