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他拔出了刀……」
「什么?」跟不上她跳跃无绪的话语,少年喃喃地问。
吃力地吐出淡然的话语,诺银笑得惨然:「发现我偷偷吸食你们人类魂魄的时候,他对我,拔出了刀……」
夜夜枕边温存,日日携手相对,原来,还是敌不过他守护了二十年的东西。
少年原本伤心无措的脸,听到她的话,终于露出了不能抑止的痛楚。
「是的,你骗他。你说你是素食的,风大哥爱上你,是因为他以为和你在一起,不会面对伤害同类的良心。」他低低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所以风大哥决意和眼前的这个女子生活在一起,他给猎人同盟递上了一封请辞信。那上面,说道他爱上了一个魔族的女子,虽然她不伤害人类,但是为了顾及她对魔族同类的的感受,他决定从此以后,辞去猎人的职位。
他看过那封信,那样充满内疚,却也溢满柔情,他至今仍记得里面的某些句子。
「虽为禁忌,但求无愧;情之所至,终此无悔。」潇洒倜傥,引得他身边多少女孩子芳心暗醉的风大哥,曾经隔着信纸,对池曾经的伙伴们这样表达他的无奈,也描述他的爱情。
可是,这个魔族女子是个阴险的骗子,她居然用那样血淋淋的事实,害得风大哥无路可走,害得风大哥不得不交出他的生命来赎罪。
诺银的脸上,却露出他不能理解的傲然笑容。
「我没有骗过他,从来没有。」
「可风大哥他亲口对同盟的所有人,承认是你害死了最近死亡的那些人命。」少年冷冷道。
「是,是我害死的。」诺银眼中浮起讥诮之意,「可是假如让我再选择一遍,我仍然会毫不犹豫。」
少年冷笑。「当然,你是一个吃人的魔族。」
「不是所有的魔族,都需要吞噬人类的精魂为生……」诺银淡淡道,「我从生下来,就只喜欢吃植物的精魂。」
「骗人,你……」
打断他的嘲讽,诺银脸上很柔和:「像我这样吃素的魔族,一生中只有一段时间,需要进贪高级生物的精魂。」
「什么时候?」少年握紧了拳——无论怎样,那都不可原谅。
「当一个魔族女子的身体里,孕育了一个小生命的时候……」她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凄凉,泪光慢慢盈满,「孩子的成长需要营养,植物的精魂根本不够……养育他长大。」
少年身上轻轻一震,紧握的争头,无力地垂下。
风大哥……和她的孩子。
「一个母亲的理由,够不够充分?」诺银轻轻叹息,眼巾有依稀璀璨的光芒流转着,那的确,是只有母亲才有的眼神,温暖聿福,坚定不容置疑。
她静静地,凝视着少年石化的表情,有点恍惚。当时的他,也是这样的表情呢……他手中那把寒光刺眼的刀递到了她颈间,伴随着一声质问的嘶吼,那时候,自己没有闪躲动弹,只是痴痴地看着他,轻轻问了他同样的一句:「一个母亲的理由,够不够充分?」
她不是不明白,这对于他,是一个怎样残忍的问题。可是,有谁能够选择呢?选择从来不曾相遇,还是选择放弃这个无辜的生命,中断他来到世间的脚步……?
那时风岩的表情,她记得如此清晰。
他因为震惊愤怒而扭曲的英俊脸胧,是那样一点点变得茫然,又一点点变得温暖柔和。
孩子……有什么人会不为自己的孩子而惊喜呢?那一刹,她终于放心,正要扑向他怀抱的时候,风岩眼中再度浮现的痛苦,惊醒了她。
是的,纵然是他和她的孩子,这却是一个需要他的母亲伤害人类生命来养育的孩子。
这未出生的小小婴儿,对于他的父亲来说,会是一个邪恶的存在吗?
还记得那时候,她手足冰冷,屏息等待着,他的最终反应。心仿佛浸在风雪连天的冬季,她那时满心惊悸,忽然想到,假如他要求她放弃这个孩子呢?她要不要幡然决裂,以死相拚!?
时间静止,周遭万物无声。
所以,当经过仿佛天荒地老般的等待后,当他慢慢走上前来,轻轻抱住她,她曾是那样地感激地浑身颤抖,几乎眩晕——感激上苍的厚爱,让他她还能够拥有他的爱情;感激他能够放开一切,包容她和她的孩子。
泪水悄然落下,落满整个脸颊,她抽噎着一遍又一遍低语:「风岩、风岩……我保证,只要这个孩子平安出生,我再也不会需要这样了,只这几个月……等到他出世,一切都可以恢复原来的样子。」
「嗯,我明白……」被依靠着的男子,笑得那样温和坚定,仿佛刚刚撞见的那些,此刻都已经不足牢记。「他会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再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
「是吗?」她泪眼朦胧地望他,知道自己含泪带笑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可是,她顾不了那么多,只是一迭声地间,「你会守护他?」
「是的,不止他,还有你。」他笑得云淡风轻。
她是那么单纯地相信了他的脉脉温情啊,她居然,就那样忽略了他眼底深处,一晃而过的锋利。那锋利,也许不会对向她,却有一天,会狠狠割伤他自己。
那以后,日子好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似的,平静地如同冬季河流上一望无际的冰面,下面隐藏着的汹涌暗流,在表面上并不能辨认。
「你也姓风,对不对?」诺银轻轻一笑,看着少年,「我还记得一年前,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叫你小风。」
「……是。」
「风岩他,经常和我说起你——他说,在你们猎人同盟里,他有很多一起出生入死,并肩携手过的兄弟……你们一起生活,一起战斗。可是你,是他最放心不下的小史弟。」她微笑,想起了风岩意气风发地,对她说过的那些事情。那时候,她只觉得他说到这些的时候,是那样骄傲而快乐,却没有想到,当有一天他要面对背叛这些朋友相战友的时候,该是怎样痛彻心扉。
是的,她怎么会愚蠢到以为,他居然可以忘记那些?那是他用热血为之战斗过的东西,早已经深深印刻在他奔流的血液里,不会稍离。
少年的眼角,悄然湿润。「是的,风大哥和我都是孤儿……我们的家人,都死在惊扰人类的魔族手里。他比我大几岁,当我刚刚从猎人学校里毕业的时候,他已经——是同盟里最优秀的猎人之一。」
默默不语,诺银茫然地闭上眼睛,颈中的疼痛已经变得麻木,不知道,再过多久,她就能安然死去?
「小风……」她轻声叫,「我想知道,他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形?」
少年看着她,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没有人对他动手。」他嘶声道,手指甲深深刺进自己的掌心,「那天他出现在同盟总部的时候,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妻子,就是这些天害死这么多人命的你。」
「是吗?……」诺银惨笑,「那么,是他自己坦白的?」
「是。」少年木然地叙述,「他面对着所有人,坦然地说,这所有的血债,是他的妻子欠下的,由他一个人来还。」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开始还有人不愿意相信,沧学长像疯了一样冲了上去,抓住他的肩膀,拚命地问他是不是弄错了,可是风大哥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少年嘶哑的声音飘荡在空寥的夜风中,充满不真实的空虚。「看到风大哥的那双眼睛,终于……没有人再怀疑。」
是的,他见过很多经历过苦痛的眼睛,可是,那个时候的他,居然也披风大哥眼里的深切痛苦瞬间击中。那不是愧疚和难过,也不是后悔和伤心,只是深深的了解和悲伤而已。
「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往日的同伴兄弟们间。对我们说,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请求什么,可是,他还是要请求大家,不再追究他的妻子,允许将所有的事情,让他一力承担。」
「他说,他不是不能带着你逃走,但是,不来这一趟,他无法面对自己的心……」
他的风大哥,在血淋淋的面对和怯懦的逃离中,选择了惨烈的前者。那时的他,黑衣黑发,孤寂地站在同盟的大厅,淡淡微笑着,看着所有的人。
「我说过,要守护她的。假如一定要耍她的命来补偿她的罪,那么,请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那是风大哥轻声说出的话,一语成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