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眼中竟有了潮湿之意。自从幼时惨遭家破人亡后,已再不信什么神灵佛祖的心中头一次深深感激:“上苍有德,他居然没死。……”
再看之下,才发觉他们头顶上方,正是那株下降途中所见大树。终于想出方才心中光亮所为何事——刚才所见树上那惊鸿一瞥的白色事物,必是夏云初身上衣物挂在上面。
而若非此树正长在这处,正消减了夏云初坠落的速度与力道,就算是自己未受伤之时,从高处这般跳下,也是绝无生还之理。……
再一细看,夏云初除了左腿骨折之外,脸上身上多处擦伤,也正源源不断流出血来。强定心神,他低喝一声:“尧绿川,过来帮忙!……”
话出口听不见回答,回首正见那人脸色,心中忽然一沉。
尧绿川眼光,恨恨望住了昏迷不醒的夏云初,面上正是他熟悉的古怪妒色,冷冷燃烧。
眼见着他慢慢靠近手掌微握,萧红屿心中已是了然。
静静将身子挡在了夏云初前面,他冷冷望着面前那人:“你想杀他,就先杀我。……”
“大哥,你明知我只想要他的命。”尧绿川忽然笑了,神情倨然。“以你现在的功力,……保得了他?更何况……”他挑起了眉:“莫忘了你这伤,可是他给的。”
“那是我情愿。不然,谁动得了我半分?”萧红屿冷哼:“你和我功力所差不多,可曾伤过我半分?……”
此语一出,尧绿川的脸色更是变了:“对,从来都是你伤我!……”
心中恼恨,再不罗嗦,劈面上前,右掌猛劈而出,攻向萧红屿前胸击到。
萧红屿疾转身形,正要闪避,忽然却是气息一紧,方才被夏云初撞破的伤处巨痛传来,不由慢了那么一慢。
可高手过招,胜负本是瞬息之事,这一慢,已再避不开尧绿川掌势,“砰”得一声,正结结实实中了他那一掌。身子踉跄,退到夏云初身边,心中已知再无阻止之力。……
眼见着尧绿川冷笑靠近,他心中冰凉。十多岁起便和他朝夕相对,又怎不知他和自己本是一样心狠无情之人?此时若想他放过夏云初,怕是等太阳西升,也无可能。……而自己现在,也绝无再保护夏云初的能力。
慢慢将夏云初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再不理尧绿川,他默默凝视那清俊面容上微蹙眉宇,心中无数画面一一浮起,片刻前他绝然跳下悬崖前那声“大哥”声尤在耳,一时绞痛莫当。
心意辗转,终于下了决心,喃喃轻道:“云弟……既然决意跳下,我知你活着也是痛苦,——救不了你,你便去吧……”
手掌微抬,向他胸前慢慢按去:“你宁可死在我手,对不对?……放心,大哥杀了你之后,这便来陪你。”
正要抬手下击,一个人影已扑上前来,猛然架开他的手掌,正是尧绿川。
“你干什么?”萧红屿忽然狂笑道:“我这便亲手杀了他,不正是你所愿?……”
尧绿川咬牙,心中千百个念头已转了数转。
萧红屿那最后一句,已是明白的殉情之意,他虽是不信,但却不由心中忐忑——依萧红屿以前个性,当然不会,可看他近日和方才行事,又是难测。
就算他是吓唬自己,今日自己逼他杀了这夏云初,从此他心中,可就真的恨透自己,却再忘不了这死去之人了。……图一时之快,值是不值?
况且这夏云初如此重伤,能否存活仍是未知,让老天绝他岂非更妙?
思及至此,终于将杀人之念暂时缓了。微微一笑,神情柔媚:“大哥,我怎忍心违你心意?……我们这就想法子离开,救他再说。”
萧红屿冷冷看他,两人自幼同处习武,成人后又并肩江湖多年,原本常常心有灵犀,对他心中所想怎会不知?明知他仍恨不得把夏云初千刀万剐了,但侥幸逃过眼前此劫,心中终于一松,差点昏倒过去。
多年来他也是肆意妄为惯了的,如今终也遇这等遭人胁迫,却无力阻止之事,心中暗暗又恨又急:“……日后好了,再不能受这闲气。”心中殉情之意淡了,
却多了坚定,暗暗咬牙:“说什么也必保云弟一生周全,绝不让绿川伤了他去。”
抬头微笑,眼中温柔:“依你看可怎么脱身?”
尧绿川也是微笑:“依我看,不如在这里等等。我来时后面不远处有手下跟着,见我们总不上来,自会找来。”
看看夏云初,邪笑忽起:“反正他也看不见听不到,大哥若是等得急了,我俩自有很多乐子可寻。……”
萧红屿身子一震:“你想怎样?……”想到尧绿川就算此刻不杀夏云初,也难保不趁自己无力护他,想出什么恶毒法子来在自己面前辱他,心中暗惊,语声也哑了。
尧绿川瞧出他惊恐,心中更是恨恼,脸上却显了委屈神色:“大哥想到哪里去了,我哪敢动他?……大哥……我只是自从那日和你春宵一度后,想你想得紧。……”
笑吟吟走过来,轻轻拨开他臂中昏迷的夏云初,在他唇上狠狠一吻。
萧红屿身上无力,被他这么一欺,心中恨将上来,也不回应。只用力在那温软唇上用力一咬,顿时两人唇上都是鲜血淋漓。
“好,你不如这就脱了我的衣服,趁着我现在无力把前次的帐给讨回去。”萧红屿冷笑一声:“我若学你上次那般忍不住求饶,便不姓萧。”
尧绿川恍若无事般擦去嘴边血迹,柔柔一笑:“大哥,我只舍得伤我自己,又怎舍伤你?……”忽然微微皱眉,原已斜飞的眉梢拧得更深,伸手护住自己胳臂。
萧红屿冷眼瞧他,明知他是假意做出痛苦姿态来引自己内疚,可终究不能视若无睹。
伸手将他手臂轻轻拉过,细看一下,不过是平常骨断,静养后应无大碍。不由松了口气,冷哼一声:“既然胳臂痛,就少动些!再来烦我,小心我弄折了你那一只。”
尧绿川静静由他检视,神色慢慢柔和,轻声道:“我就知道你心里……也一样怜惜我。……”
萧红屿一窒,心中莫名烦躁,转头将夏云初身上各处能止血处穴位封了,可内力大减下,竟均是封的极浅。不知尧绿川所说手下何时才到,心中焦急万分,只怕尧绿川妒心又起,面上并不显了出来。
便在心焦神伤下,忽然上面已是有长长绳索垂下,原来尧绿川所说,竟是实情,想来是教中属下远远见到事态,赶紧找了绳索救人。
心中大喜,连忙抱起夏云初,正要抓住绳索上去,想了想却是冷汗直流——一番纠缠下,他胸口的血又是失了不少,比方才下来时又更无力。途中自己一旦无力松了手去,可怎么好?……
尧绿川冷眼旁观,瞧见他胸前血迹越扩越大,咬牙道:“我抱他上去,你可放心?……要不你就自己来,摔死了他可与我无干。”
萧红屿沉默一下,淡淡点头:“好,你抱!”他纵横江湖多年,本是当机立断,沉稳狠辣绝不输了尧绿川——思及若是他想杀人,也不会等到现在。既然已是无法,不如放手一搏。
尧绿川微笑上去,抱了夏云初抓住绳子末端用力一拉。力道传上,不一时上面守侯之人已将绳索缓缓拉起。
绳索升至半空,尧绿川不由望向自己怀中夏云初面容,看着那清俊憔悴之色,忽然只恨不得立时将手一松,摔死了这人方好。——方才主动请缨,却是怕了萧红屿强要抱他上去,无力下有什么闪失。
可想来想去,终是不愿冒险让他死在自己怀中,眼珠一转,悄悄低头在怀中那人肩膀一处伤口上狠狠一咬,眼见着血流如注,那夏云初昏迷中仍是痛得周身一颤,嘴角方含了笑。
绳索升上这片刻,虽终没下了手,但心中辗转反侧,却也不知打了多少回杀人的狠毒主意。……
第二章 千滴碧血犹未凝
…………
李进遥遥跟在萧红屿身后,望着他进了百草谷那间谷中小屋,自己悄无声息停了脚步。隐身到附近一处树木后,向着树后一名教众低声问道:“可有异常?”
那教众也压了嗓音轻声回道:“回副堂主,并无异常。早间尧护法曾来过,见属下守在此处,倒也没为难属下,只冷笑数声便拂袖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