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附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听了白虹欲言又止、顿了好几次才说完的那些事后,晚莎脸上的表情。
她原本浅浅的微笑慢慢僵硬起来,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见到同伴产生的光如烛熄灭,空洞而失了焦距,嘴角颤了颤,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生气。
“呵……”
晚莎缓缓勾起一个微笑,眼里染上了水汽,声音颤抖着:“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不公平……”
“……”香附不忍地想上前,又犹豫地按下脚步。
“我做错了什么?”晚莎突地抓住了香附想收回的手,十分用力,全然不像是个刚苏醒的病人所有的力气,“我苦练紫云剑法十几年,守着金鞭溪等待长虹剑主来合璧,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她害了我后还能顺理成章地代替我合璧?凭什么啊!”
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染湿了大片的被褥。
晚莎泪眼婆娑,绝望地放声大哭,像个孩子一样。
“晚莎,别这样……”
“这不是你的错……”
白虹琼琚又是无奈又是着急,吞吞吐吐地劝她。晚莎只是低着头哭,似乎是半句都没听进去。
“晚莎姐……”
香附沉默地被拉着许久,缓缓伸手揽住了晚莎。
晚莎愣了愣,抬头看向她。
香附的眼睛圆圆的,睁大时水汪汪得让人见了就心软。平日里这姑娘总是一副气鼓鼓抑或贼兮兮的模样,可爱又讨打。
而此刻……
她很认真,很严肃,脸上没有笑意,话音都透着平实。
“我不知道需要多久,但请信我,我定会治好你的右手。”
“你什么都没有错,千万不要责怪自己……也不要放弃自己,好吗?”
李晚莎曾遭受过难以想象的虐待和施暴。
她经历过许多旁人难以想象的痛楚。
无论多苦多痛,抱着七剑合璧的信念,她都忍了,一直坚信自己会七剑合璧,会有人来救她。
但是醒来后最信赖的七剑之首告诉自己,她的手现下连神医都无能为力。
仿佛在绝望深渊里的最后一道曙光也被夺去了。
而这个方才还因愧疚难过而怯生生的小姑娘,在她失去希望后这样向她保证。
她说得这样信誓旦旦,让李晚莎那颗沧桑疲惫的心也想要重燃希望。
万一真的成功了呢……?
万一……她可以再努力一次呢?
良久,苍白虚弱的紫衫姑娘抬起手臂狠狠抹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缓缓开口。
“……好。”
白虹和琼琚对视一眼,松了口气。
晚莎又抬起头,露出哭过后通红的眼睛,低声道:“你莫要负我!”
香附重重点了点头:“绝不负你。”
斗香附仿佛瞬息长大。
她硬是咽下了慌张无措的眼泪,紧紧握着掌心,强作镇定地站着。
她知道她不能失去希望,她知道她是这里唯一可以挽救紫云剑主的人。
如果她也迷茫,那么没有人可以替李晚莎坚强。
奔义悄悄取来了紫云剑,邀功似地捧在晚莎面前,说是物归原主。
香附在旁边看着,没有说什么,默许了他这一动作。
“紫云剑啊……”
晚莎好像终于开心了一些,接过紫云剑,不理会白虹劝她先休息别累着的话,眉眼里都是眷恋,温柔地抚摸着带着紫气的剑身。
“这可是我第一次见到真剑呢……”她又哭了,“为何我同你没有缘分呢?”
一听这话,琼琚再也受不了,落下泪来。她哀切地看向香附,眼神带着询问和恳求。
香附哪里硬得起心肠,咬唇又跺脚,闭着眼睛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晚莎姐……你去试试吧!”
晚莎握紧了剑柄,脸上犹疑不定,不安地问:“我的右手……真的可以吗?”
“你的右手经脉尽毁,无法运动。但是……”
“你的左手还可以啊!”
第十五章 莎莎
晚莎既已醒来,为避开马三娘,香附便把她安置在了靠近后山的小院里。
那日一试紫云剑,晚莎拖着伤痕累累的病体,咬着牙舞剑。她本虚弱,左手非惯用手更是无力,靠着那股毅力愣是硬使出了左手的紫云剑法。
她在雨中哭成泪人,又哭又笑地对他们说她做到了。
虽然因为左手运动到底不熟练,她无法控制真气,但这足以安抚猛然绝望的晚莎。
大悲大喜后,晚莎脱力昏迷,香附守了她一夜。醒来后,她看着迷迷糊糊的香附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摸着她的头,轻轻说了声谢谢。
而紫云剑早被不情不愿的奔义放回了马三娘房里,所幸没有使她察觉。
“香附。”
“嗯?”
院子里的桂花树满树金黄,柔软的落花香气扑鼻,与地上晒着的药材所带有的药香混起来,又清又淡。
琼琚摇着蒲扇,小心照看着药炉的火候,时而看向一旁的香附,欲言又止,才柔声道:“近日你忙着照看晚莎的身体,事事亲力亲为,也要仔细别累坏了。”
“不用担心,我好着呢。”香附不在意地笑笑,仍专心熬着药。
“你……是有什么心事不好对我们说吗?”
琼琚的声音犹如琵琶轻挑,清脆动听,说出的话却让香附顿下了手里的动作。
“怎么这么问?”
“自晚莎苏醒,你日日心事重重的模样,怕是马三娘都看出来了。我许久未见你脸上有真实的笑意了。”琼琚担忧地看着她。
“……”
“你还好吗?”
药砂锅里的药水渐渐沸腾起来,咕嘟咕嘟的水汽声低低回旋,白色的雾气从掩不住的盖子缝隙里升起。
香附捏着自己的手,葱白的手指愈发映衬得那身道袍的灰朴。
“我觉得好对不起晚莎姐……”
“……为何?你不该是她的救命恩人吗?”
“我救回了一个身中剧毒的病人,却毁了一名剑客。”香附垂下头,声音闷闷的,“晚莎姐那样想参加合璧,我却无能为力,还得留住马三娘的性命以代她合璧……”
“我有愧于她。”
琼琚万万没有想到香附是因为这个反常许久,一时有些愕然。
她看着身边俨然还是个小孩的香附,见她那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苦巴巴的,心里柔软了一片。
即使晚莎如何难过想要迁怒,也舍不得对这样的孩子狠下心吧……
想到这,琼琚露出了温柔的微笑,轻轻捏了一把小姑娘柔软的脸颊,惹得原本十分惆怅的香附顿时破功,瞪着水汪汪的眼睛迷惑地看着始作俑者,无害又傻气。
“你呀……”琼琚托起腮,满意地看她被捏得终于有了血色的脸,“你愧疚,你愧疚的人也愧疚,一个个都这样不直率。”
“诶?”香附一呆。
“得空想这些,不如多去找你晚莎姐姐撒撒娇哄她开心。”
“她不会烦我么?我以为她想一个人静静,都不敢去找她。”委屈对手指。
琼琚见药熬得差不多了,一掌带着真气熄灭了炉火。她低垂着眸,清澈的眼里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她比我们以为的脆弱,也比我们想的坚强。”
得了玉蟾宫宫主悉心指点迷津,香附似有所悟,回去想了一宿,第二天清晨自告奋勇去送早饭,提着竹篮就去找晚莎。
晚莎身体已无大碍,只仍瘦得厉害,怎么都不长肉,看得让人心疼。
她慢吞吞地喝着粥,看到对面吃得嘴边都是的香附,迟疑片刻,轻声道:“若不够,便把我的也吃了吧。我用不完。”
香附依依不舍地放下碗,朝她摇头,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用不用!我已经饱了,只是琼琚姐的手艺太好,停不下来。”
“……”
见她不说话,香附以为她嫌弃自己的蠢样,尴尬一笑,起身收拾碗筷。
“我做的饭菜也很好吃。”
“啊?”
香附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猛地抬起头看向晚莎。
晚莎脸色有些不自然,别过脸,声音越说越小:“我可是客栈老板娘,整个厨房都掌过……”
香附眼神很好,她竟然发现晚莎的耳根泛起了红,只是被她的头发掩住,看不真切。
她震惊得失去言语,呆呆地看着晚莎。
晚莎瞥了她一眼,见她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又不说话,顿时有些恼怒,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