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拨过去接通了。
“喂,你是哪个?”
“我,自胜。”语气中洋溢着激动与欢欣。
上大学来几年没见过陈宏,电话里传来他的声音,像是时光倒流,回到了小时候的日子。陈宏长什么样?现在是他高还是我高?变化大不大?他现在做什么工作?辛苦不辛苦?
自胜一大堆话想问他。
“胜哥,有什么事?”
“我现在在深圳,你在哪里?”
“我在福田这边,你了?”
“等我看下路牌,哦,我在南山区这。”
“胜哥你来深圳多久了?也不通知一声。”
“今天刚到的。”
“今天刚到?”陈宏顿了顿接着说道,“去公司报到没?”
“刚来,先前签的工作不想去,准备再找。”
“准备再找?那这么说你还……”
电话里的声音迟疑了一会支吾道:“胜哥,你慢慢找。没事了吧,哦,我还要加班,时间到了,先不说了。”
没等自胜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挂断。陈宏工作这么忙,这是会有多辛苦,自胜不免为他担心。
既然陈宏工作忙,那就再不好去麻烦他。
太阳越来越低,薄暮渐沉,天色开始变得昏黄。
已到下班时间,人群从各个高楼大厦中走出来,一时街道人□□汇,密密麻麻。晚上住哪里?好像人才市场附近有很多小旅馆,应该不贵。自胜折转身顺着原路走,现在考量的核心问题是怎样能够少花钱。
不久夜幕笼罩,华灯亮起,五颜六色的灯光璀璨夺目,耀得人眼花。这是深圳的夜景,自胜看得眼花缭乱,甚至暂时忘记了疲劳。走了好久终于到了人才市场。
打问了几家小旅馆单间都住满了,只有三层铺的公共宿舍,价格在二十块到三十块不等。跟陌生人住一块,自胜心理上很抗拒。安全不安全?万一东西丢了怎么办?他又打问了几家情况都是如此,囊中羞涩,再没有选择了!
这一晚,洗过澡后,自胜和衣躺在铺上,在忐忑中睁着眼睛。这个房里住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不断地揣思。不管来自何方,大概都是些不得意的人吧。他不断击退袭上来的睡意,等到其他人鼻息均匀,不再有什么动静后才在不安中睡着。第二天晨光熹微,他早早惊醒。
招聘会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虽是人才市场,但要来人才市场找工作的显然大部分不是人才。自胜循着展台寻找单位,每每看到招聘要求本科学历,他都慌忙躲开。要求低的不如自己的意,稍微体面说起来好听一点的工作都要本科学历,招聘会人声鼎沸,而他却是这样的孤单。好不容易找到了几家符合要求的单位,投完那几家单位后,自胜走到角落落寞地静看着场内的喧哗。
一十点半,求职者开始离去,几分钟后先前的喧扰静下来。进场时整洁的地面现在纸屑随处都是,带着求职者希望的简历多半被扔在地上,像是退潮后沙滩留下的草屑。自胜走出来,心里轻松了许多。虽然投的那几家单位只是差强人意,但自己现在这情况,得先找个落脚点,稳下来再说。深圳阳光和煦,自胜回旅馆等待着消息。
招聘会投出去的几份简历像钓鱼撒下了饵,带给人希望。自胜一扫昨日的颓唐,满怀着希望等待着。投的那几家单位虽不是太好,但只要先找个工作立下足来,今后怎样发展到时候再看。揣着这点想象中的希望,他手机没有离手,生怕错过了面试通知。结果一下午,除了妈妈给他打了个电话,手机再没有响起。这时,先前怀揣的那点希望似乎像阳光下的水珠,尽管阳光灿烂,给世界带来了光热,但在阳光下的水珠只会蒸腾
得越来越小。深圳固然繁华,但这点欣荣又与自胜何干?
夕阳垂落,顶上的窗户漏进来几丝光线照出宿舍的斑驳。墙上的粉刷灰蒙蒙地要脱落,铁制的三层铺脱了油漆,锃亮锃亮的。早出的行人陆续归来,个个带着一副倦容。想说几句什么,但也不知从何开口,自胜侧身躺铺上闭目微酣,只听得下铺的人把东西摔得重重的。
“你回来了?”有人走了进来。
自胜探起身,下铺的人音色低沉地嗯了一声。
“工作找好了吗?”
没人接话。
“还没着落啊。我看你一个年轻人,不要眼高手低,高不成低不就嘛。这房费你都欠了七八天了,这怎么办?我也真是好心,没叫你押一点东西让你白白这样住着,这也是信任你,看你模样应该是个老实人。”
“老板,你放心,找到工作我加倍给你房费。”
“加倍倒没必要,你一个年轻人倒是加紧把工作定下来,不要挑来挑去了。你在我这住快两个月了。”
老板说完退了出去。
自胜听着他们的对话,等老板走后,下铺的人背靠墙壁叹了好几口气。
“你找工作找了两个月?”自胜轻声问道。
下铺的人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接着他又说道:“你来深圳多久了?”
“刚来。”
“刚来,深圳的工作也不难找。你是大学毕业生吧,专科还是本科?”下铺的声音大了起来。
自胜稍稍犹豫,那点自尊心让他说道:“本科。”
“哦,刚出校园啊。”
顿了顿又说道:“那你好找工作。本科生要的地方多的是。你抽烟吗?”
说完把烟递了上来,自胜拒绝了。
“你刚到深圳,身上应该宽裕吧?”
自胜觉得有点奇怪,说道:“也没有多宽裕。”
“你能借我点钱吗?”
这个烫山芋自胜不知道该怎么去接。
沉默了片刻,下铺的人接口说道:“我本来手上应该还有钱的,都说在外靠朋友,上个月对面铺上的哥们跟我开口借了三分之一,现在他还没找到工作,也没还我,我也不好催,在外面都不容易,能相互帮扶一把就帮扶一把呗。你放心,你借我,工作定下来马上还你。”
自胜刚出校园,素不相识的人开口借钱他心里很抗拒,但他也抹不开这脸面。
“我身上也没带多少钱。这样,这里有五十块,算我请你吃饭,不用还。”
下铺的人接过钱后又东拉西扯说了很多。这番谈话谈及工作如何如何难找,自胜保有的希望之光又微弱了许多。形势看来相当严峻!
接下来的日子,自胜每天一早起来就赶往人才市场。每天招聘的单位很多,但对口的没有几个。这时自胜已不管自己符不符合招聘要求,他尽可能多地投出去简历。每天带着希望投简历,每天在等待中直至失望。时间一天天过去了。
工作没有着落,钱越来越少,这着实让人发慌。
一块钱能买三个馒头,一天六个馒头两块钱……自胜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来开支生活。
能不花钱就不花钱,天天六个馒头吃得喉咙打哽。偶尔接到面试通知总要坐一两小时公交车,到地方后又得四处打问,等找到地方,早已精疲力尽。好几次通过了面试,在签劳动合同时对方要看□□,自胜借口忘带仓皇而走,深圳的街头不多这样一个落魄的背影,时间在每天的煎熬中去过。
“你先预交一下下一周的房费。”
自胜枕着双手无精打采地躺着,旅馆老板进来了。
“哦。”他紧张地坐了起来。
“你也快来二十天了,工作找得差不多了吧?”
“正找着了,找个如意的不容易。”
“还要如意,哪有这么多让人如意的事,有事做就可以了,很多人找不到工作。把下一周的房费交了吧。”
“哦……能不能迟两天?”自胜脸涨红了。
“迟两天?这不行啊,小伙子。你下铺这个人欠了十多天房费,说也没说一声就走了。我是一片好心给赊账,结果白白地吃了亏。实在没钱走的时候说一声,道个谢我也不会为难他。这旅馆刚接手不久,对人还狠不起来,我是把人往好里想,但……”
“下铺的人走了?他还拿了我五……”
自胜摸着干瘪的荷包,里面只有几张五块十块的,现在把钱掏出去,再怎么找工作?但不交钱,难道要露宿街头?
没钱的滋味原来是这样!从来没有觉得在人面前如此抬不起头,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了错事,又不知怎么辩白,脸面全丢光了,自胜慌得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