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朱荣远远看到尔朱兆离去的背影,有些放心不下,想找个人送他回府,一转头却看到了无精打采趴在上座的新郎。
元子攸因为婚礼的事刚跟尔朱荣闹了一场,到现在还没缓过气来。左摇右摆的胡人歌舞他不感兴趣,王公大臣们的热议他更插不上嘴,于是只好一个人闷闷不乐地拣点心吃。
尔朱荣看在眼里,眉头就皱了起来,觉得元子攸这是故意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来跟自己作对。
这倒是冤枉了元子攸。宴会上喜庆的气氛和鲜艳的婚服已经让他的心情平复了不少,虽然仍是耿耿于怀地赌着气,但至少不再寻死觅活地诅咒新娘。感受到从尔朱荣那里投来的视线,他放下手里的点心匣子抬头回望了他。
元子攸其实是很怕孤单的,尤其是在这种人声鼎沸的场合。此时他由衷地希望能有谁来陪他喝喝酒或是说会儿话。
正在这时一溜胡人官员端着酒盏从殿门口挤上前来向新任国舅道喜。尔朱荣站起身来笑脸相迎,很快将元子攸抛之脑后。
这婚宴说是为皇帝办的,其实真正的主人公是尔朱荣。自从河阴事变之后,尔朱家的势力可以说是一手遮天,在朝廷上呼风唤雨,除了血统之外什么都有了。如今尔朱英娥入宫为后,尔朱荣当上国舅爷,尔朱家也就名正言顺地成了皇亲国戚,地位更不能被撼动分毫。这怎能不叫人欢呼雀跃,把酒道贺!
正谈笑间,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嗤笑:“哼……跟亲兄弟乱伦的女人,还有脸入宫为后!”声音不大,一字一句却清清楚楚地传入尔朱荣的耳朵。
面不改色地放下酒杯,他循着声音一路望去,在重重人墙之后看到了说话之人。
——临淮王元昌之子,元彧。
尔朱荣认识的元姓贵族不多,元彧却是其中一个。此人年纪轻轻,曾参与镇压六镇之乱,可惜没什么本事,刚一开仗就被起义军轰回了城。河阴事变之后他怕受到牵连,弃家投奔南梁,前一阵子又以母老为由请还,回洛阳讨了个闲职当当。
尔朱荣对他上心的原因倒不是这个。出国避难事后又回来俯首称臣的贵族子弟多了去了,不差这么一个。但元彧跟其他王公贵族不一样,他可是真正的文人雅士。
临淮王有一子,举止优雅,博学多才,出口成章,说的就是元彧。尔朱荣自己不擅文辞,平生只跟武人打过交道,所以就对文人骚客产生了别样的兴趣——虽然这兴趣丝毫不包含尊敬的成分。
这边,“文人”元彧正在尔朱荣的目光下瑟瑟发抖。
他是典型的读书人脾情,空有一肚子胆量,敢说不敢当。方才图一时口快捅了尔朱家的篓子,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豪气散的一干二净,当下认定了自己这是要完。
尔朱荣却没有立时向他发难。支起下巴眯了眯眼睛,他轻轻缓缓地道:“元大人似乎对这婚宴不太满意啊……”
元彧咽了口唾沫想要否认,还没张口尔朱荣又接着道:“胡人的歌舞的确过于粗俗,入不了元大人的眼也是自然的,不如元大人您亲自来跳个舞助兴吧!素闻元大人美仪容,善进止,跳起舞来想必也是优雅动人。”
元彧闻言瞬间涨红了脸,窘迫得说不出话来。他本来就生得苍白清秀,因为沾染了读书人的的书卷气,有时候就显得有过于些扭捏。这本来不算是个缺点,在女人眼里也可称作雅致的,但从尔朱荣嘴里说出来就平白多了层侮辱的意思,说不出的刺耳。
周围的大臣见状都纷纷围拢过来,哄笑着催促元彧跳舞。
等了许久见他还不起身,尔朱荣沉下脸冷声道:“怎么,元大人不肯赏脸?今天是皇上的大喜日子,臣等为了这场婚宴可是费尽了心思。您自己不满意也就罢了,何必要扫大家的兴?元大人,您说,我该不该生气?”
“我……”元彧一手扶住桌沿想要站起身来,然而双腿打颤不听使唤。他脸皮一向很薄,从没受过如此刁难,在尔朱荣的逼迫下简直要晕厥过去。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从侧后方横插进来挡在元彧面前。来人双手交叉置在背后,左摇右摆地轻晃着身子,似乎心情很好:“元大人不会跳舞,不如我来替他跳一个?”
尔朱荣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等看清楚了来人之后瞬间就变了脸色:“陛下,你这是干什么?”
第19章 一场闹剧
“我?我来助兴啊。你们不是要看跳舞么?”
元子攸一个人在人群之外目睹了骚乱的全过程。他没见过元彧,不明白尔朱荣为何要盯着他不放,见双方纠缠起来还没完没了了,就颇不耐烦地冲上前去解围。
尔朱荣可不认为他这是在解围,他觉得元子攸是来故意捣乱。眉头一皱刚想出言呵斥,人群中突然有人起哄道:“皇上会跳舞?”
元子攸抬手摸了摸耳后根,模样像是有些惭愧:“会一点,不知道你们爱不爱看。”
“爱看,爱看!皇上肯赏脸,臣等荣幸之至!”
“好,那我就开始了……你们几个过来!”元子攸朝等在一旁的胡人乐手招了招手:“到我身边来。你们管你们演,我跟着音乐跳。”
几个胡人面面相觑,片刻的犹豫过后真的都搬动乐器朝元子攸走去。
“站住!”尔朱荣终于忍无可忍,一拍桌子怒喝出声。
乐手们一惊,吓得又退了回去。几个好事的大臣知道自己玩过了火,也都心虚地低下头去,拿余光偷瞄尔朱荣的脸色。上一刻还哄闹不已的大殿瞬时安静了下来。
蓦地站起身来,尔朱荣几步冲到元子攸的身边拉了他就走,一边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道:“你少给我在这儿丢人现眼!”
尔朱荣扯着元子攸的手将他拉入大殿后侧的一件偏房内:“你喝醉了。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入洞房的时候我会派人来接你。”
“我没醉,我酒量好的很……比你好多了。”元子攸侧跨一步贴上尔朱荣的后背,笑嘻嘻地就要去搂他的腰身:“好端端的生什么气?”
“元子攸!你是我大魏的皇帝!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皇家颜面?”
“不就是跳个舞么?给大家助助兴罢了……怎么,只看他跳不看我跳?”
“你!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尔朱荣甩开缠绕在腰上的手臂,转过身紧盯了元子攸的眼睛:“他们那是在拿你取乐,你看不出来?”
“嘻嘻,真是稀奇了……你这是在为我鸣不平?”元子攸后退一步坐到屋角的床上,然后抬头露出一副唏嘘的表情:“尔朱大人,他们拿我取乐,这不都是你纵容的么?”
尔朱荣听闻此言猛然惊醒,自己也疑惑起来。是啊,我急什么?他甘愿像个傻子一样被人取笑,这与我又有何干?
元子攸见尔朱荣无言以对,于是心情很好地撇了撇嘴,身体后仰直挺挺地倒在床板上:“放心好了,我不出去给你丢脸。我在这里休息,你过会儿来要看看我!”
“……别乱跑,有事叫我。”尔朱荣不愿多留,应了一声就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元子攸见好就收让他放心了不少,暂时不打算派人看守了。
元子攸仰面朝天躺在黑暗之中,殿内的喧哗惊扰不到他,没一会就酣然进入了梦乡。如此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元子攸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凑到门缝前向外观望。只见两名侍卫扶着一个步履踉跄的高个子男人从门前经过。等那三人消失在拐角处之后,元子攸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尔朱荣的酒量确实不怎么样,几杯下肚脑袋就要开始发晕。方才在宴会上他是过于春风得意了,一不小心得意过了头,现在就有点力不从心。
尔朱荣熟知自己的酒性,知道这醉意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并不担心。寻了个借口从席上离开,打算先找个地方小憩片刻。
侍卫将他放到床上后就掩上门退下了。尔朱荣仰躺着舒展开四肢,任那浓浓的睡意一点一点席卷了自己的全身。然而就在即将陷入梦境的那一刻,突然有什么东西轻轻触上了自己的嘴唇。
尔朱荣在半睡半醒之间皱起眉头,左右扭转着脸颊想要躲避异物。然而那东西像是长了心眼一般紧贴着他不放,往唇上来回摩挲了几下之后又沿着喉线下滑,一路摸到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