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会不会……夫人不是人……”左侧的丫头用扇子挡着脸,眼睛戒备地盯着周围。
“二奶奶说她是狐狸精投胎,把大少爷迷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
“……看大少爷的样子还真是鬼迷心窍……”
储年年站在两个小姑娘身后,怒火冲天,往记忆中应该是主卧室的方向跑。自家祖宗走在前面,储年年穿过他的身体,先他一步跑进了屋子里。
屋里不同于外面的晴朗天气,显然灿烂的夏日并没有照进这里,大白天的门窗紧闭着,屋子里唯一的声音就是自床上传来的。
明知道不该去看,储年年偏是管不住自己,要去看个究竟。
老祖宗侧身躺在床上,一手护在她的肚子上,脸白的近似透明,让储年年觉得她好脆弱,好像是一碰就会散开来的光组成的人。
她的眉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开,淡粉色的唇中溢出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
其后自家祖宗来了,小心翼翼掀开床帐,挪到床边,刚碰到床板,老祖宗猛地睁开眼睛,警戒地看着他。
桃花眼的男人对上她的眼睛时脸色吓得刷白,吞咽口中的唾沫,说:“是我,不是外人,娘子别怕。”
“你应该出个声。”
“听婶婶说你病了,我特地赶回来看看你,是哪里难受?娘子,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冷,是不是……”
“不碍事的,你忙你的去吧。”
自家祖宗却没走开,相反,坐在床脚边沿,看着床上的人陷入沉思中。
这是很好的,也是储年年最讨厌的。
储年年不想再看下去,她背对着这两人,开始大叫小九要她滚出来。她气的咬牙,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要肆虐了,等她醒过来一定要虐待小九,不让她吃饱,要饿她好几天才行!
所幸,下一幕很快就来了,离上一场过了很久,因为此时桃花眼男人明显是老了一些。
储年年站在了门前,看乱七八糟的人来来去去有把门槛踩平的趋势,自家祖宗高兴地像没头苍蝇一样反复走动着,在场其他几位老太太脸上看不到一丝高兴的影子,相反,她们的脸上明摆着写着晦气。
铜制的脸盆里装着热气腾腾的热水,一盆盆从储年年面前端过,储年年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她坐在门前的门槛上,任由路过的人穿过她的身体。
所有人的表情都在说明一件事情,这个孩子的出生并不是一件吉利的事情,唯有自家祖宗在高兴。
里面传来尖叫声,不是老祖宗的声音,是老太婆的声音,之后一群人蜂拥而出跑了出来,好像里面有他们恐惧的东西出现。
储年年起身跑进屋子里,看到的是刚做了母亲的老祖宗怀里抱着一个初生的婴孩,孩子没有像一般孩子一样哭起来,储年年去看时发现婴孩是一般一两岁小孩这么大了,孩子张口发出类似狐狸的叫声,难怪那些人会被吓走。
老祖宗望着孩子若有所思,储年年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她想知道此刻老祖宗是何种心情。
眼前的画面越来越远,眼前出现像万花筒似的画面,让置身其中的储年年头昏眼花。
孩子的哭叫声传来,让眼前的乱象平静下来,狂风肆虐,头顶的月亮被黑色的影子吞噬,只留下一道弯弯的钩子。完好的储宅变成了废墟,老祖宗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她周围是密密麻麻的符咒,这些符咒织成了天罗地网,让她寸步不能前进。
储年年看到她身后的两人,其中一人是储家祖宗正跪在地上,正抱着哭啼不已的小孩,另外一人则是一个年轻的道士,储年年在第一眼看到时就觉得他很眼熟,除去嘴角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换上不苟言笑的表情,她会误以为是另外一个人。
在储年年惊讶到说不出话时,道士又在老祖宗身上下了几道符咒,压得老祖宗动弹不得。
“住手,住手,你是要杀了我娘子!”
“储老爷,你难道不记得了,是谁人请我到府上来的,又是谁人说要我出手降服狐妖?”道士笑着提醒储老爷这一切是谁造成的。
“原来是你要害我。”老祖宗失望地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他一眼。
“你胡说,我只要你帮我把她留住,并没有要你伤她害她!”这番话连储年年听了都要摇头,道士不抓妖怪难道还能做好人,书生还真是个天真过头,她为自己的祖先摇头。
老祖宗在受苦,她却无能而为,心在滴血。
“是这么说的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早知道我是谁?”老祖宗问他。
“实不相瞒,我一开始就怀疑娘子并非凡人,后来越发坚信,不管娘子是妖是鬼是神仙,我都不介意,只想娘子能留在我身边。”
道士笑嘻嘻地说:“我替他说吧,他怕了,怕你离他而去,他又拿你没法子,就想了一个万全之策,夺了你的修为,打碎你的金丹,要你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在他身边经历生老病死。”
这番话从一个年纪轻轻的道士口中说出来,是叫人觉得荒诞无稽的,道士从失魂落魄的储家老爷怀中把小孩抱起,“有什么话就趁现在说吧。时辰还未到,我给你时间,你可以与你娘子说个够。”说完,道士在旁边的石头凳子上坐下,把自己当作了旁观者。
“住口。”储家祖先大声地喊道。
“我自认为说得没错,哪字哪句错了,你不妨告诉我?”
“娘子……我再求他,求他放你出来,我什么都不管,只想你好好的……”
道士手里拿两颗铃铛抖着怀中的小孩,抬头对储家老爷说:“储老爷,你家娘子可不是一般的妖物,她本是青丘国的长公主,我今天能镇住她也只因为是月蚀,恰逢她刚为了产下麟儿,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就没有下次。”
那时,他犹豫了。
也许没有一分钟那么长,只是几秒钟时间,他脸上出现的犹豫神色就足以说明一切。
道士抱着孩子走向老祖宗,这时孩子身上也贴满了符咒,孩子从到他怀中开始就不哭不闹。
他说:“小道士见不得妻离子散的惨状,所以给储老爷和储夫人两个选择,储夫人如果愿意散去修为,我可帮夫人从妖变成人,小道士捉妖不捉人。如果储夫人执意要走,不得已之下,可能要取夫人的命。夫人有千年修行,以防万一,我采用了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只希望夫人您不要介意。”
见不得人!那已经是卑鄙到不行了,储年年真想用平底锅把这人的脸打成大饼。
“娘子……”储家祖先恳求她留下。
“我与你相遇是我问别人拿来的姻缘。你对我的好,我看在眼里。我本想陪你一世,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那你还可以留下来,这样不好吗?”
她低声叹息:“好吗?不好。”她决绝地口吻叫他的脸上褪去了颜色。
再抬头,老祖宗换了一个人,冷漠地像一个与这个家完全陌生的人。
她转身对道士说:“你不用怕我逃走,我无心逃跑,只想离开这里。”
道士不怀疑她话的真实度,把孩子还给储家祖先,那孩子离开他怀抱后就发出尖锐的哭声。
空中的符咒全部落下,道士捡起地上的各种法器放进他的包裹中,跟在老祖宗的身后走出储家。
储老爷抱着小孩跑出家门,跑到路上就停了下来,因为前面的人不曾回头看一眼。
月蚀还在继续,道士提了一盏很小的灯,在极暗的路上走,跟在老祖宗的身后。储年年追到老祖宗面前,她从老祖宗身上感觉到的与其说是失望倒不如说是心如死灰。
两人走得很慢,走到城外空地上时,月蚀已经结束,月亮挣脱了黑暗,一点点在扩大。
月光重新洒下来,洒在老祖宗的身上,照亮了这片空地。
“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他?谁?”
“你相公啊,你狐族的公主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他做娘子,为什么不找我?”
“你是道士。”
“说来真可惜,我其实不想做道士的,我家里有几亩田,算是衣食不愁,我想娶了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做我的娘子,只可惜遇见晚了,我做了道士,你做了人家的娘子。不过你既然肯嫁给他,为什么不肯为他变成人,你们妖怪不都想做人吗?”道士随手抓了一把狗尾巴草在手中甩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