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沾了尘,比原本就在地上的石头还不如。
不离的手指握住了碎片,那碎片刺进手心,滚烫的血沿着手指往下流淌,而她却不觉得疼。
她的魂都没回来,身体都是僵硬的。
“怎么会呢?那大夫大约是瞎说的。小姐你信我,我能把你养好的。”不离对小姐说。
凤宝宝露出满意的笑,声音甜甜的唤了一声:“当然,我最信你了。”
“不离会把小姐养的长命百岁。”不离的眸子里已经有了淡色的雾。
凤宝宝从里头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轻轻握着,说:“长命百岁,那不离也跟着长命百岁,成么?”
“成。都听你的。”不离点头,点头,反复的点头。
凤宝宝突然发出轻笑,笑的急促了些,继而喘气起来,细喘着,却仍然笑着,一张脸因为喘气而涨红,嘴唇却越发的红艳,鲜红到近似胭脂沉沉的红色,不离忙从她的锦囊里拿出一颗药丸,让她服下去,凤宝宝还是喘了片刻,才慢慢平稳下来。
不离为她把脉,刚才的一番情绪激动让她的脉象混乱,而此刻去看,虽然脉象细数,但是较几年前依旧改善了许多,这样的身体最多是弱不禁风,但是还不至于成为一副将死的身躯。
等呼吸平顺了,凤宝宝才笑着说:“果然不离还是在乎我的。我说的话不离都会当真,这下我就放心了。”
不离的手猛的握紧,那被瓷片隔开的口子刚止住血,又破开了。手心有温热的血流淌。
早该想到,自己是对她的身体最了解的人,怎么会忘记了这几年来自己对她的细心调养的成果,明明就知道她的身体能拖上十年的,却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慌了神。
怎么就慌了?慌得跟没了魂的人一样。
凤宝宝笑的得意,她的手握成小拳头,细细捶着胸,刚才一阵喘气让她胸闷胸疼。可是却依旧觉得快乐。
她的嘴唇因为发病而显得殷红,而现在嘴角不住上扬,始终没有落下过。
不离,你还是在乎我的。
“不离,我想吃菱角。”凤宝宝对不离说。
不离开始剥菱角,面色依旧,时间似乎回到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变化。
凤宝宝喜欢这样的不离,沉稳,安静,而且是属于自己的。
她的视线越过不离的肩头,看到外头的一片苍茫雪地。
远处雪地上,一只白兔从雪堆中跳出来,蹦蹦跳跳的,还没走几步路,在一棵低矮的树木前停下,一只苍鹰从天而降,尖锐的爪子抓住那只兔子,展开翅膀,掠过大地,直接盘旋而上九天之外。那苍鹰最后化为了高阔苍天里一点黑色,消失不见。
那不过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一个刹那,弹指一瞬间。
凤宝宝把这一切都看的分明。
如果能,这辈子就早点死掉,投胎到下辈子,去做那只苍鹰。
自由自在,至少能看到遥远的地方,看到那些只能从不离那里听到的景色。
她这残破的身体不知道何时有个尽头。
而到那个尽头,她要走上多少年?
她轻声咳嗽了几声,不离将在炉上煲的蜂蜜雪梨羹端上来,吹凉了,送到她唇边。
她张口就能吃到。
不离的指端还有未干涸的血渗透着,鲜血渗进指尖的纹路里,粉红色透明的指尖上有了一丝红色的纹路,像一块白玉上的红痕,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凤宝宝看在眼里,觉得赏心悦目,只是因闻到那血腥味而不断涌起的不适感让她皱眉。
她对不离说:“等下陪我去摘梅花好不好?”
不离说:“不行。”
“我听干娘说,她能把梅花酿成酒,我要喝她酿的酒。不离,你不从我了是不是?”凤宝宝娇声说。
“我叫下人去帮你摘。”
“不成,那些人的手都是脏的,他们摘下来的花没准是黑的,摘来了我也不要。”凤宝宝说。
不离沉默,定定的看着凤宝宝,凤宝宝以祈求的眼神回她。
最后,屈服的人,总是她。
“好。”不离屈服了。
不离将披风裹上她的身,包裹的一丝不漏,帮她把胸前的系带打上结。
凤宝宝垂眼,看着她纤细的手为她的系带打结。
“小姐……”不离说了一半,就没有了下文。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不离放下手,轻轻说:“外头雪地湿滑,小心着点。”
不离翻动着凤宝宝的披风边缘,将每一处地方都压平,好贴着凤宝宝的身体,不让一丝风进来。
凤宝宝的身体几乎是在药里头浸泡大的,所以,她的身上永远有一股药味,药味是苦的,无论用什么样的熏香去压,都压不住,浓郁的药味已经渗透了凤宝宝的每一处肌理,每一根头发,久而久之也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习惯了,就会觉得这种药味其实是香的。
再度闻到熟悉的药味,不离的心一震。
一阵悲哀怜惜的情绪泛上心头。
【柒】
【柒】
这十年来喂下去的药能把一个人养成武林高手,可是,对凤宝宝来说,都像是倒进了大海里,不见有任何起色,最多是身体稳固了些。
不离站在凤宝宝身前,凤宝宝就只是到她的肩膀。
不离要低下头才能和她的视线相对。
“今年冬日,不放你回去了。”凤宝宝将不离打好的结松了一点,不离打的太紧,她不能呼吸。
不离说:“皇城那里需要一个主事人,我不得不走。”
凤宝宝笑道:“如果我不让你走你会走么?”
不离回答:“不会。”
凤宝宝满意了,不离说不会走就是不会离开,这是不需要质疑的。
这是一颗定心丸。
今年冬日虽然冷,有不离在,不会冷到刺骨。
不离掀开低垂的帘幕,凤宝宝走出亭子的时候,天空又开始降下了白雪。
这次,雪来的稀薄了一点,一片片,从高远而苍白的天空落下,落在地上,落在两人的肩头。
不离撑着伞,拉着凤宝宝小心的走下去。
到了梅花林中,凤宝宝摘了一朵梅花,却是递给不离。
凤宝宝说:“送你。”
花刚从枝头摘下,还有雪沫点缀,粉白的花朵含苞待放。
不离接过花,握在手心。
凤宝宝踮起脚尖伸长了手臂将树枝上盛开的梅花摘下,放在手里头兜起的小手绢里,树枝上的雪因为她的动作而掉落,落在她的发上。她嘻嘻笑着,缩起脖子大叫。
她许久没有那么开怀过,可以忘却这残破的身体,放声大笑。
凤宝宝回头,不离站在树下,注意着这里的每一个动静。
不离身上的白色衣裳和这片雪融合在一起,似乎她就是从雪中而来。
回想起来,这里的梅花花开花谢十几个春秋,而不离陪在身边整整十年。
十年前,那场雪下的要比今天来的大。
那是一个罕见的冰雪天气。秋季的旱灾后就是冬季的雪灾,这个刚刚经历了皇朝交替兵荒马乱的国家在大雪中无力的喘息。
雪纷纷扬扬的下,偶有停歇,过了片刻,又是铺天盖地而来。
大地成了雪的属地。
洁白的雪像一块遮羞布,遮住了沙场上渗透着鲜血的土地,遮住了抛弃在路边的尸体,把屈辱淹没,留下繁华似锦的假象。
这个皇朝刚刚新起,百废待兴。
百姓还是依旧埋头过日子。
战争,苦,雪灾,苦,总之,再苦,日子也是这样的过。
凤天城里的雪积了厚厚一层,没过了脚踝,到了小腿肚上。
城里的马路上,雪被路过的马车碾脏,一道道痕迹交错,像一个美女脸上划下的无数道伤痕。
马车由一个蒙着脸的车夫驾着,在风雪天气里稳稳前进。
门帘被人从里面掀开一道小小的口,有一双眼睛从里头往外面瞧。
外面的街道几乎无人行走。
穿着单薄的乞丐被雪淹没,缩在角落里的一动不动,或生或死无人知晓。
门帘又放下,那双清澈的眼睛被挡住。
“爹爹,我们到底要去做什么?”说话的人不过是个六岁的女孩,被厚厚的衣裳包裹着,包的圆润,粉白的脸蛋晶莹剔透,有着一双乌黑的瞳子,晶莹剔透而显得生气勃勃。她的头发用金色红绳缠起,盘在两边,耳边多余的头发绑成小辫子,缀着一些玉石。随着她转头去看后头的动作,胸前的那个长命锁晃动了一下,一排银色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