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的门终日是关着的,伺候她的也是府里的丫头,说是日日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像个出家人,除了那满头青丝。
三夫人就是桃红。这个世间有无数个女子叫桃红,那本是最俗气的名字。十二岁被她爹爹卖进府里,从十二岁长到十六岁,出落的越发水灵,原本就是一个丫头命,到了年纪就随便许配给一个长工,没想到爬上了老爷的床,被收进去做了第三位夫人。
她自低贱处爬到人上头,自有无数人看不起她。
不过是一个贱人。旁人不屑的说。
而今她坐在主子的那桌里头,由几个下人伺候着,风光不与旧时同。
不离随后跟着下人们进了后花园,下人有下人的位置,也是满桌子好酒好菜。
“不离。”回头看见总管过来,在不离耳边说了几句,不离起身,往主子那桌走去。
凤之坐在主位上,他依旧一身白衣,热闹氛围里多一份清冷。凤宝宝坐在他的膝盖上,见到不离过来,仰着小脸,喜悦的说:“不离。”
身边依次是三位夫人,不离扫过一眼,心里有了大致印象。
坐在凤之身边最近的那位是个端庄的女子,头上一整套白玉点翠凤凰簪,面容沉静,只是一眼就落下个印象,是个有大家风范的女子。
坐在她身边的人低头不语,手执一串佛珠,青丝如墨,不带一丝修饰。
桃红一身艳红,一人饮酒,自顾自笑。
凤宝宝从凤之膝上跳下,拉起不离的手,往旁边单独放的那桌走去。
凤之见她离开,忙说:“宝宝,不陪爹爹么?”
“不了,爹爹有够多的人陪了。”凤宝宝笑着说。
这一桌就只坐了两人,端上来的菜皆是涟漪特别为凤宝宝准备的,菜色清爽,纯白翠绿,爽口清淡。
不离夹了一块素食,放到凤宝宝嘴边,凤宝宝张嘴含住。
“慢些吃。”不离道。
凤宝宝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看着那边的人已经轮着好几圈,回头落在不离脸上。
“小姐,你看我做什么?”凤宝宝的视线太过诡异,不离起了疑惑。
凤宝宝道:“不离,你不觉得奇怪么?”
“奇怪?”不离问。
“是啊,你见爹爹从不看几位娘亲一眼几位娘亲也不看爹爹一眼,反倒是大娘多看了二娘几眼,而三娘……”凤宝宝没说下去,她咬下不离筷子里的肉。
“咿呀……”这时候,戏台上的老生一声长叹,打破了宁静,打起了锣拉了二胡,热闹开始了,戏台上瞬间就闹开了。
一轮明月在头顶,照着大地。
夜里的云也是白色,轻轻飘过,秋风起了,风里头是桂花的香味。
作者有话要说:夜里有课,国庆假期冲掉的课这几天补上。明天有十一节课,看今晚能不能补上。
第21章
【贰拾壹】
戏文里唱的前几代的传奇,小而狭窄的戏台把一个朝代的兴衰演绎着。
每年必有的戏便是一代女皇,穿着黄色龙袍却头戴五彩珠冠的花旦坐于皇位上,朗声说着她的生平事迹。受天命,杀子,弃女,举殿试,创武举、自举、试官,薄赋敛、息干戈、省力役等诸多功过。(我想不出来所以直接中学历史书里抄武则天的描写。)
皇朝本有天命之说,当日女皇出世,便有相士观天象称其为帝王之象,而后以女子身份登上皇位,其所作所为不输给男人。
这一段年年都会演,凤之似乎最爱看这段。
忘记了是哪一年,凤之低头问坐在他膝盖上的凤宝宝:“宝宝,她是不是一个伟大的人?”
戏台被烛光包围,明亮的如同在云端之上,一片珠光与霞彩,恍若,看得分明不似人间。
凤宝宝说:“她一定很孤独。”
那便是了。身边无人陪着她,宠着她,她怎能不孤独?
记得那日,凤之难得失控朗笑,笑的那么用力。凤宝宝不得不捂着自己的耳朵,只因为那笑声让她的耳朵发疼。
小姐在酒席上吃了点糕点,喝了一口桂花酿就生了倦意,脸颊薄红,圆月似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她轻轻拉了桌下不离的袖子,说:“不离,我们回屋去好不好,我困了。”
她说话时候咬着舌头,声音更是甜腻,比那桂花酿更是甜。
不离起身,拉起她的手,往凤之那桌走去。
凤之望着戏台入神,不离和凤宝宝已经站在他的身边他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的表情恍惚,眼神里似乎带着水光。
凤宝宝见过爹爹这样许多次,知道他是在回忆。而这不是她的回忆,所以她无从理解。
她在走到凤之身边,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爹爹,我想回去了。”
凤之回过神来,应了几声。
不离和凤宝宝携手离开时候,这出戏演到了结局。
女皇身边原有一女相,此女聪慧,本是罪臣之女,被女皇钦点,辅佐她左右。
她生前衷心辅佐,定好要与女皇誓死相随,却在女皇死后背信弃义,苟且偷生,结果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当无数只箭刺穿那女人的身体时候,不离转身,回头忘了一眼,戏台上白衣女子缓缓倒下,那一刹那,仿佛有一枚针扎进她心脏中。
她心口刺疼,眉间皱起,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怎么了?”不离没有迈开步子,凤宝宝觉得奇怪,回头见她一动不动的望着戏台。不离的侧脸一半隐在黑暗中,出现一道轮廓,嘴唇紧抿,似心中有痛。
“刚刚为戏里的人心疼了一下。”不离回答道,戏已经结了,刚才还是衣冠如云的故事这下落下了幕,唱戏的人散了,那四四方方的戏台又安静了下来。
不离迈开步子,跟着小姐出了花园。
院子里的花匠刚将花木换过一轮,新鲜的花朵绽放,傍晚刚浇过水,花上还带着露珠,折射着冷冷的月光。
不离心里头还在反复回想那一幕,那身白衣,那散落在地的青丝,万箭穿心,万劫不复的结局。
那本是别人的故事,她却放在心头。
不知不觉凤宝宝松开了她的手,不离也没有发现,往前走了些时候,才发现凤宝宝不在身边。
回头去找寻她,她在她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不离与她隔着十几步的距离相望,说:“怎么又不走了?”
凤宝宝笑着说:“突然又不想那么早回去了。”
“那去做哪里?”小姐要去哪里,不离也就跟着去。
“我们从后院出去。”凤宝宝说完,不离顿时被一股力压着胸口,呼吸不过来。
她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来,胸口的大石头让她无法言语。
凤宝宝的手勾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后院那条小道走去。
前几日,她在这里见到了一道缝隙。
前几天,她想过要逃走。
门开着一道缝隙,也许又是哪个糊涂的下人忘记关了。
门外的月光如这里一样,照着地面,光明与黑暗相伴而行。
门外的世界离不离就一步之远,她迈开一步就能走出门。
凤宝宝把她带到这里绝对不是无缘无故的,她放开不离的手,抬头说:“我知道你那日想的是什么。你夜里做梦都在想着离开。”
不离心惊,胸口那块石头快压垮了她的肋骨。
凤宝宝退了一步,不再说话。
她依旧微笑,笑的甜甜的,红唇弯弯,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她是笑进了眼睛里,但是就是这样的笑容,让不离抓不住她真实的想法。
明明她还是个十岁的小女孩,明明毫无防备那么甜甜的对她微笑着,可是不离却觉得脊背发凉。
冷意是不断往上攀岩的藤蔓,从她脚下的地生出一直往上攀爬,爬进她的衣襟中,她打了一个冷颤。
“那天晚上我被不离的梦话吵醒,不离一直说要走,所以我想不离是想离开的,对不对?”凤宝宝说。
“我……”不离语塞。
那一夜梦里是真的说出口了?她不敢去想。
望向那扇门,门上没有重重的锁,推开来就是外面的世界。这个时候没有人在,下人都在听戏,凤之也不会过来,小姐……
不离以眼神问小姐,为什么?
凤宝宝却一直是笑,不见悲伤,不见阴谋,那般天真无邪。
她们一直都僵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