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再伪装什么,东海龙王现了一双翠碧竖瞳,冰凉的吐息掠过怀中凡人的耳廓。
今日之所以会应允那粮庄老板的邀约,本是天地道法对他的约束使然。天道给他定下的规则苛刻,只要是同烨城之内灾祸相关之事,势必要东海龙王事无巨细亲历亲为。
……不得不同一群粗俗浮夸的凡人虚以委蛇,着实令龙王大人不由自主地心生躁郁。
敖战偏头,凑近张青岚的颈侧,嗅闻着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浅淡的香气,低声喟叹:“真不听话。”
张青岚被他搂在怀里,很安静地一动不动,只是眨眨眼,盯着屋子里某处角落的鎏金花瓶,并未出声。
呼吸之间全是青年身上的那股清淡平和的香气,敖战一双妖异竖瞳之中情绪翻滚……半晌,方才恢复平静,重新变回属于人类的黝黑。
张青岚身上总是有一股清淡的味道,像是最有效的药,能够令他镇定心神。
就连最初之时也是,原本青年都快要被他下令扫地出门,却只因为鼻端无缘故地掠过一丝青竹香气,便鬼使神差地令敖战改变了主意,将人留下了好几年。
那些日日萦绕在心头的暴戾躁动暂时被驱赶出去,只留下一片平静舒适。
意识到这一点,敖战微微眯起眼眸,搂在青年腰间的手臂更用力了一些:“……”
一时间,屋子里除了张青岚清浅的呼吸声,再无其他。
两人相对而坐,青年低着头被摁在男人怀里,并不能看清对方此时的表情。只当敖战又犯了什么疯病,张青岚仗着对方同样看不到自己,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又过了片刻,敖战似乎是坐够了,这才搂着张青岚一同躺下,将那翠虹丝被一把拉起,盖在两人身上。
张青岚窝在男人怀里,昂着下巴朝敖战看过去,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将对方一脸冷酷、双眸紧闭的模样尽收眼底。
只乖乖地安静了片刻,青年又小声地唤道:“敖战。”
“你不生我的气了吗?”张青岚一本正经,说的话意有所指,抿了抿唇,很多事地追问:“你要睡觉了吗?”
紧闭双眼的男人闻言额间青筋一跳,抬眸睨了张青岚一眼,沉默片刻,终是黑着脸伸出手,直接覆在了青年的眼皮上,哑着嗓子教训他:“闭嘴。”
眼前忽然重新变得空茫而黑暗,张青岚眨眨眼,轻轻地“哦”了一声。
感受到掌心之间睫毛轻扫的微痒触感,敖战心里低嗤一声……却是到底没有发作。
没了青年的喋喋不休,屋子里重归宁静。
两人相拥而眠。
……就在这时,原本乖乖窝在敖战怀中的青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原本微阖的眼皮忽然抬起,在黑暗之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
趁着敖战还未觉察,张青岚将那身上的翠虹丝被往上又拉了拉,直到盖过自己的小半张脸时才停下。
悄悄从自己里衣内袋中掏出那块乌黑发亮的水晶石,青年摸索着,在被褥里轻轻捉住了男人垂在身侧的左手。
敖战只以为他又在撒娇,反手握住青年细瘦的手腕,把人往外推了推。
趁着这一瞬间,张青岚抓住机会,眼疾手快地将那石块往龙王的小臂内侧贴了贴——却发现本来应该点亮第四块光斑的试情石又变成了原状。
孤零零的三块亮色符文只闪烁了一瞬,映亮了被窝里面青年微微瞪大了双眸的一张脸。
下一秒,原本盖在头顶用作障眼的那床翠虹丝被却是被人一把掀开。新鲜冰凉的空气从外界倒灌进来,驱赶了原本的闷热窒息。
“你到底在做什么?”
敖战颇为不耐地低头,刚想教训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一张薄薄的信纸却是随着被褥的动作而扬起——
又飘飘悠悠地落下、轻轻地,横躺在两人之间的空隙。
张青岚早就将那试情石藏了个彻底,如今敖战能够看到的画面,不过是他双手攥着男人的腕骨不松,低着头窝在对方胸膛处罢了。
青年满脸无辜,一副装出来的困倦模样,眼角处甚至因为呵欠而挤出两滴晶莹的泪。很小声地反驳:“我没做什么。”
目光却是控制不住地朝着那一小封信函投射过去。
只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只见那一看便是被人随手拆开的信函上印着一朵妖娆海棠,被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照耀,鲜红的线条光华流转,格外惹眼。
不止如此,其上弥留着的丝毫清香被张青岚捕捉……一股熟悉却拙劣的模仿感顿时袭上心头。
原本还算冷静的青年顿时瞪大双眼,并未多想什么,便直接跪坐起来,伸出手,俯身去抓那信函。
却不料异变陡生——原本只是冷眼旁观的男人抢先一步,竟是直接一把攥起了那薄薄的纸张,扬起手臂,冷笑着将信函直直扔到了床外。
青年往前跪爬几步,目光直勾勾地黏在那张纸片上,似乎是想要将信函抓住,却被男人一把捏住细瘦腕骨,直接拦腰抓回怀里。
等到被死死禁锢在敖战的怀抱之中,张青岚这才回过神,反应过来了自己方才的失态。
一种失控感带来的躁郁袭上心头,敖战面色阴沉,偏过头去轻咬怀中人的耳侧。
这个凡人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张青岚简直就是自投罗网——进了龙王府,便意味着他再也没有资格拥有自由与秘密,哪怕是背地里做了同敖战一件不相关的事情,都算是逃离与背叛。
病态的控制欲在心头肆虐,敖战无法控制、也不想控制口中的力道,啃咬着青年耳侧的力道愈重。
从耳垂处传来的刺痛感很快就令张青岚忍受不住,轻轻痛呼出声。
敖战眉头紧皱,面色郁郁,叼着青年耳垂并未松口,根本不给对方找借口的机会和时间:“你到底在背着我调查什么?”
青年垂着头,脖颈处露出一片光洁的皮肤,讷讷地张了张嘴,说话含混,妄图蒙混过关:“……没什么。”
将那渗出的血滴轻轻舔掉,敖战抬手,缓缓摩挲着对方的后颈。
“那是一封请帖,”男人恩赐一般地开口,嗓音低沉沙哑,如同恶鬼:“想去?”
“可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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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次日清晨,王管家得了敖战的吩咐,带领几个侍女在库房之中站成一排,手中分别端着一块桃木托盘,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宝物礼品之中挑挑拣拣。
库房是整座王府之中除了敖战的起居室之外第二大的屋舍,里面层层叠叠地堆积着这些年来敖战亲自收集的宝贝,以及那些试图同敖家交好的商贾政客在逢年过节之时遣人送来的礼物。
整座库房本身便雕梁画栋、气势磅礴,即便只是青砖铺地,上边堆叠着的真金白银天财异宝也为其镀了一层注定不凡的珠光宝气。
屋子中间最为显眼的是一尊疾雷仙石,大约有一人来高,断面平滑齐整,光可鉴人。那墨色仙石旁边则是一套金黄战甲,盔甲之上镶嵌血红妖砂,在日光之下一层血煞之气沉浮流转。
就连角落的一坛普通石缸之中,蓄的都是天山雪水,其中蕴养了洗髓圣莲,莲花花苞洁白清透如冰晶,安静地漂浮在水面上,偶有几声露水凝结掉落之声,却又很快消散。
跟这般天材异宝相比,那周围的一圈珊瑚水晶,翠玉白菜,金丝琥珀便显得平平无奇起来。
王管家站在侍女的正前方,脸上的皱纹蜷缩成一团,花白胡须微微颤抖。一双本就不算太大的绿豆眼半眯起来,视线来回扫荡着掌心之中的一方宣纸,一时无言:“……”
只见那宣纸洁白,上头的簪花小楷倒是写得齐整,前前后后列了数十样需要王管家带人从库房之中取出来的物事——
例如什么绢纱金丝绣花长裙一条,牡丹纹绣上裳一件,翠纹织锦羽锻罩衣两套,还有镂空飞凤的步摇,翡翠嵌玉的琉璃镯,象牙白如意簪三根,猫眼石掐丝耳坠五对,珍珠桃花粉一方,岭南石黛一盒。
……林林总总,杂七杂八,却都无一例外是些凡间女子打扮用的饰物。
王管家眼巴巴地望着那张不过巴掌大的雪白宣纸,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