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荀同人)【双荀】知何似(5)

作者:傻洋姜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第六章

第二年春来前夕,上级领导开始陆续来到农场视察,一是慰问他们这些接受教育者,二是考察表现,表现积极的可以释放,三是对一些态度不积极不端正的人进行新一轮的敲打。

劳教农场与劳改农场不一样,下放者没有刑罚,只需要接受教育,他们认为你被教育好了,就放回原单位去。但这样的教育需要每一个人在检讨大会上积极发言,在饥肠辘辘的时候积极地挥舞锄头。

什么是教育好了,什么是没教育好呢?谁也不知道。

当年的被表扬得以释放的人统共只有三个,第八小队是新建成的,自然一个也轮不到他们,但这个消息足以让整个农场的人泄气了。除此之外,领导还点名批评了几个不安分的“反革命反无产阶级”分子,比如冯教授。

冯教授的两重罪听起来十分荒谬,第一重是在他写给家人的信中抱怨农场的生活环境,第二重是他在农场东南边的草坡上找到了一片草籽地。草籽约莫长得和人的半身一样高,把皮搓掉放进嘴里干嚼着就能吃,除了有些便秘,没别的严重后果。冯教授将他植物学家的本领发扬光大,带领着一堆人将那片草籽地吃平了,领导认为他这是薅社会主义羊毛。

冯教授很快被反手捆绑起来,绳子勒得他满脸通红。捆绳子是个技巧,每个劳教人员都会,被捆的人的手被歪七扭八地拗成一个奇怪的姿势,绳子拉紧后整个人的身子就像痉挛那样往后抻着。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只能结结巴巴地解释着歪着身子解释道:“我不该……我不该……”

一旁的劳教干部往他脖子根儿后狠狠摁了一把:“你不该什么?说!说完整了!”

“农场教育我!改造我!我不该抱怨!我也不该吃草籽!我不该薅社会主义羊毛!”

冯教授闭着眼睛大喊,食堂里反复回荡着他苍老低哑的声音,但显然干部们很不满意,他们认为冯教授态度不端正,比他的抱怨和薅羊毛更值得批判。

食堂窗口前空出一大块地,几名劳教干部像唱戏的老将军一样威风凛凛轮番上阵。冯教授时不时穿插着几句,起先还中气十足,后来就开始求饶了。

荀彧心头不忍,想要上前去替他争辩几句,但荀攸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幸而两个人站得远,没让旁人发觉出什么。冯教授的哭喊声始终维持在醒人耳目的高度,和钝刀子似的,磨得人耳朵生疼,众人低着头不说话,都且将那顶“右派”的帽子当做此刻的挡箭牌。

散会后荀彧从皮箱子里翻出了一瓶药油给冯教授送去,半个小时后才披着夜色回来。荀攸等在床边,看荀彧关上门就将灯熄掉了。荀彧知道,自从上回开始,荀攸每一次主动熄灯,总会紧接着在黑夜里向自己张开拥抱。

这是他们之间特有的耳鬓厮磨,多数无关情欲,他们只是喜欢在黑暗里说话。

荀彧放下药油快步走进他的怀抱里,眼睛尚未适应突然的黑暗,只能茫然地望着半空。荀攸收紧了搂在他腰上的手臂,亲吻如轻羽落在他的耳边。

“我还没到时候……”

荀攸只将头枕在他的颈窝里,气息绵长:“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害怕……”

荀彧的眼睛适应了几分钟,看见房顶上飘着几缕煤油灯熏染出来的黑渍,它们像倾翻下来的叠嶂,不给他们的留一点喘息的余地。

“怕什么呢?”

“怕风摧秀木,怕无妄之灾……”荀攸扶着他的肩膀道:“文若,他们本来就是何患无辞的人,一顶顶帽子往下扣,你怎么能挺身而出?”

荀攸说得又快又急,脸上是几近恨不成钢的焦灼,他们要达到的目的终于要在荀攸身上完成了。使人胆怯,怯得不敢辩驳,不敢观照自身。

荀彧摸着他的脸轻笑:“你看你,急成这副模样,仿佛是我做错了事一般。”

荀攸看他不以为然,更是急得握着他的手压在胸前:“文若,世事已如浊泥,你不要去踏。我们如今还在岸上……”

今后总会有船来渡你我。

荀彧清凌凌地望着他,叫他咽下了后半句话。

浪清濯缨,浪浊濯足,荀彧该是这样的人,但这让荀攸胆战心惊。他用力握紧荀彧的手臂,极力想从他的眼中剖出分毫赞同的眼神。

“……如果我们的性命数得见一点厚度,这些苦难与折辱是值得忍耐的,是不是?”

荀攸放轻了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就将他这些话听了去。按照新时代的标准,饥寒不能叫苦难,审判忠诚也不能叫折辱。荀彧仍旧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望着他,荀攸紧紧捏着他的指尖:“文若,你在听我说话吗?”

“在,我在听。”

“你在想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荀彧的声音向来温润如水,听来叫人心里十分安慰,但说出的话却常是很锋利的:“我在想,从今天开始,农场里就有了先例,他们认为有罪的,就揪出来判罪,他们判定为不忠不齿的,连辩驳也不必,就是不忠不齿。”

他慢慢举起了两个人交叠在一处的手,悬在荀攸的眼前晃了晃:“公达,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有一天,我们会成为比冯教授更可恶的罪人?”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台上的人是你,是我,你也觉得这些折辱是值得忍耐的吗?”

荀攸闻言大恸,登时噤了声,对他而言,这已是全然经不起想象的恐惧了。二人四目相触,只觉得身后是冷飕飕的震颤,许久后荀攸才小心翼翼地张开嘴,喉咙里仍旧咯了一块腥热的血。

“是……是值得的……”

血液重新流动起来,他又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了,荀攸已经觉得自己筋疲力竭,好像才在五分钟前从无望中拼杀出了一条血路。

“只要活着,文若,无论用什么办法,只要活下去……一切的一切……”

一切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荀彧低头吸了吸鼻子,眼眶子猛地热了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太傻了。

荀攸是多么想让他活着啊,他不要他去做“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圣人,也不要他做“壮士力挽天河”的斗争,他就像每一个真切而深情的爱人那样,只求他好好地活着。即使弯了腰折了脊梁,也要他活在这个荒原过境的世上。

第八章

尽管当年赶英超美的口号正热火朝天,农场里依旧是懒懒散散的,这片土地和她的人民一样瘦弱贫瘠,干瞪眼儿也产不出像样的粮食。

不仅如此,从五月份起粮食的配额减少到了每月二十斤,二十斤,即使成日坐卧榻间减少消耗,也够不了一个成年人吃饱。

自那之后时常有人在沙地上晕倒,农场已经无法强制执行劳作的命令了。为了不饿出事故,许多劳教干部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去附近的村庄逮田鼠或是捋草籽。不久前“薅社会主义羊毛”的冯教授如今也算扬眉吐气,谁也没想到将来有一天,他们为了活下去,会薅秃整座山的羊毛。

在某次乱糟糟的追捕田鼠后,荀彧让荀攸陪着他去种花。花种在南边土坡下的一片沙壤土里,从前冯教授无意经过,就在心里记了下来。

荀攸坐在他身后抱着膝盖,远远地问他:“这是什么花?”

“菊花。冯教授说了,种在这片沙壤土里,或许能成活。”埋好后荀彧坐在荀攸身旁,两个人脑袋顶着脑袋,等着太阳下山。

在此之前,荀攸确实认为荀彧的一些举动出乎他的意料,在劳教干部眼里,这些微不足道的举动是小布尔乔亚的余毒。譬如在逮田鼠的人群中,他种花的背影便显得尤为突兀,在人人厌弃雨声难眠的夜晚,他会随着雨声的韵律给第八小队的队友们吹口琴,他还说窝头上的霉斑像水草沁,说一碗光着脚也捞不着米的野菜糊像岫岩碧。

农场里许多人都觉得奇怪极了,又有趣极了,但荀攸这才知道他是在顽抗,一种默无声响的顽抗。

抗拒饥饿,抗拒惶然,抗拒无望。

那日晚晴风歇,无一不是,青空之下却略过了一只突兀单薄的孤鸟。他们顺着鸣叫声抬起头,望着那双突如其来的灰白色翅膀。

候鸟在冬天的时候飞到南方,春天的时候再飞回来,连轨迹都是固定的。即便如此,也会有失群的孤鸟,它在天上不知所措地盘旋,凄凄往复,夜无止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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