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不想同周沫一晚上便耗在路上。
窗外霓虹作他侧颜的背景,映出他专注的神情。
那饱满的额头至眉峰处稍凸,眼窝微微凹陷,睫毛长直不卷翘,鼻子......他的鼻头尖尖的好想啃一口......
周沫眨眼回神,扫到他微抿的唇时,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她觉得今天她有点色。
等等,她好像在生气,顷刻便将花痴眼化为怒视。
檀卿感觉到她的注目,见她没挪眼,笑着问:“还行吗?”
“什么?”
“我。”他笑意未收,说话间也未看她。
她的脑袋飞快转向窗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沫看着窗外的矮树,害羞地锁眉,什么呀,他烦死了。
老问些她没法回答的话,愁人。
檀卿唇角勾起,这丫头真可爱。
*
到达龙虾馆时已是八点多。
正是热闹时候,只一处在外的空座。
她眼尖扫到另一处小情侣也在张望着找座,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
一屁股坐下来占山为王,神色得意。
檀卿跟在后头笑,“你这么厉害让我情何以堪。”
他见周沫已经开始细细擦桌子,问:“你有洁癖?”
“我没有。”她的洁癖不严重,如果说缓和点,只是爱干净而已。
没有强迫行为。
周围桌子的五香、十三香、香辣、椒盐、蒜泥各种龙虾盘将他们这空荡荡的小桌围成了一圈。
周沫赶紧拿起菜单,方才999块钱一位的开胃菜确实让人开了胃。
这会是真饿了,她可以扑食了。
檀卿考虑等会还要回医院,便没点蒜泥,周沫摆摆手说:“你不吃可以,我要的,我爱蒜!”
说完冲服务员笑眯眯地说多蒜。
这一举动在几个多小时后,她后悔到恨不能钻地洞。
最终两人点了8斤龙虾。
檀卿五谷不分斤两不辨,端上来时他才知八斤是多少。
他戴起手套慢条斯理地剥龙虾,同周沫说话,“所以卫校是读五年?”
“嗯。”她嘬了嘬龙虾头,见檀卿将龙虾头拧下便扔了,心下可惜,若是胡倾城坐对面她就抢过来吃了。
“为什么读卫校?”旺达卫校是老牌卫校,他有所耳闻,当年就在高中对面,可他没怎么在意。
周沫蘸汤汁的动作稍顿,转瞬缓过来将龙虾肉递进嘴里,“成绩差。”
她也没说错什么,确实不够好。
檀卿笑,见她一脸坦然倒也没收话口,“那什么比较差。”
“没有一门好的。”
这真是实话实说。她从小就生长在学霸群,她每次都奇怪为什么她的试卷总是红彤彤的。
她辣得嘴通红,嘴缩成一个圈呼着辣气。
檀卿瞧她好笑,递她一杯水,将蒜泥龙虾同她面前的香辣调了个盘,“吃蒜泥的呗。”
他在几小时后,有那么几秒也后悔过这一动作。
周沫点头,换了副手套,朝他露了个八齿笑容。
灯光映在她的瞳仁中,晃得他眼花。
啤酒微风小龙虾。
田螺人生路灯花。
周沫吃的欢腾,叫了一杯扎啤,看的檀卿牙痒痒,周沫将杯子往跟前拉拉,“你是不是还喜欢喝酒?”
檀卿说还好。
“又抽烟又喝酒,你纹身不?”她看着他,没挪眼,灌了口酒,酒花蘸在唇边后消失,她抿了抿。
檀卿摇头,曾经想过要纹,后来冲动不够便也没行动过。
“为什么抽烟这么抽的这么厉害?”
她见过年轻人抽烟,但没见一天一两包的。
“其实我在美国抽的还好,美国的烟特别贵,买起来也很费劲,不像国内触手可得也很便宜,再加上回国太忙压力也很大,一下子没找到情绪出口就闷头抽烟,缓解快也提神,就吸上了,可能有点瘾但不深。”他知道自己也就这小半年吸的厉害,要戒狠狠心也能戒了。
“那你现在忙完了吗?”她想问他爸爸。
“算忙完了吧。”告一段落。
檀墨开始化疗,昨天开始第一次用药。
他看了眼周沫跟前的啤酒,她马上又将啤酒往她那儿挪挪。
他失笑,“我不喝,我要开车的。”
“我怕你失控,你的自控能力不行,在禁烟大楼抽烟,光我撞上就好几回,铤而走险酒驾不是不可能。”
“我在你眼里这么不值得信任?一个是道德一个是法律。”他剥了个龙虾扔进嘴里,合唇咀嚼,微蹙眉宇瞧着她。
他在她心里印象这么差?
周沫嘴上说着,手上动作一点也不耽误,整盘蒜泥全干完了,檀卿问还要蒜泥吗?
周沫做了个收吸腹部的动作,点点头。
还能再吃一两斤吧,蒜泥太香了。
三斤香辣彻底被遗忘。
檀卿也不能吃辣,只吃着椒盐。
周沫嫌味淡,兴冲冲地等蒜泥。
最后他们没有吃到那盘蒜泥,檀卿突然接到电话,他爸出了意外叫了急会诊。
檀卿脸色大变,即刻摘了手套要付钱,“是跟我走还是在这处吃完打车回去?”
他边买单边问周沫。
周沫立刻摘了手套说:“一起吧。”
她见他这般着急,心里也急。
让她待在这处也是胡思乱想,胡乱擦擦手要跟他一道走。
檀卿回去车速明显上提,一半是心焦,另一半是知道路线了。
等红灯间隙,气氛一下从方才的轻松到沉重,都没个过渡。
周沫安抚他:“别急别急,在医院里遇到什么医生都会处理的。”
檀卿沉下呼吸,凝着她的眼点头。
在美国,刚得知檀墨患癌,他还没多想什么便接到外婆电话。
她说,等我走了你爸是你这世界上最后一个至亲了。
“我以前有多恨不得他早点......现在就有多后悔这么想。”
周沫的心倏然被刺痛了一下,看着他纠结的眉目问:“你和你爸爸以前关系很不好吗?”
“很不好,很糟糕,恨不得这辈子不见面。”
“为什么?”
“说不清楚,可能刚开始是知道我妈的事情,吵过几句。”
“你妈妈走不是栓塞吗?”
高架的路光将檀卿的神色照得晦暗不明。
他紧抿住下唇,沉了口气,缓缓道:
“嗯,但......他们没结婚,我妈妈因为怀孕毁了我爸当时的婚事,听说他很爱那个姑娘,我爸可能觉得我妈使了心机。他一直不信我是他的孩子,结果我妈生孩子那天就走了。我在出生后没几天就被抽了好多管血做了亲子鉴定。”
他冷冷一笑,“结果自然是亲生的。”
“我外婆不同意他抚养我,可他觉得既然是亲生的,就得他来养。因为这个,我很多年都不知道我有外婆有舅舅,有表哥表弟。”
“大概是初中的时候,我舅舅带着我外婆在校门口看我,想让我回去看看外婆,我还不信,回去问他,结果他让我少跟那家人来往。”
“高一我就搬出去了,之后......高三毕业出国,一直就到现在。”
周沫的手抠进了真皮座椅,试图在汹涌的回忆缝隙里找到现实的支撑。
她听着他的话,缓了一口气接一口气。
晚风呼入车内,掩去了檀卿话语中的气息控制,也掩去了她的失态。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嗯。”
“那后来,你的生活......就是......生活费之类的......”
“自己挣,到高二我就没用过他的钱了。本科是全奖,在国外就打工,硕士是半奖,读的也艰难,到了博士有补贴,就还好,其实整体来说,在国外比在国内的日子好很多,不用面对他,有一段时间,以为这辈子都不用见了。”
而现在要面对真的一辈子不见的情况,他却失了控。
他恨血脉相连,又不得不屈从于内心那份被养育后的被亲情牵连的软弱。
他想到这点,没由来的慌乱,抓住她覆在包上的手,紧紧握在手里。
绿灯亮起。
车向前行驶,穿过宽阔和稀少。
周沫感受他那双细腻却异常冰凉的手,任他握着。
她将头侧向窗外,把眼泪隐在暗处,任它被风吹落又风干。
她憋了一会,将泪意憋了回去。
后来他们没说话。
任手握着。
檀卿一路单手把着方向盘,稳稳驶到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