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决终于转头看了看她,而后道,“那我有千言万语能说。”
薛嘉禾笑出了声,“摄政王殿下烦心事可真多。”
“但我都将靠自己破解。”容决沉声说着,他伸手碰了碰近在咫尺细白手掌,试探性地握了上去,挤入指缝,“颇有成效。”
薛嘉禾一哂,不理会他意有所指话语,一边任由他收紧手指,一边道,“我长得这么大,也明白人要靠自己这个道理。摄政王殿下不开尊口,那我也不会先说话。”
容决怔了怔。
他知道陈夫人仍是薛嘉禾心上一道旧伤,她即便一刀两断、不再过问,却也总归是不愿回首,显然如鲠在喉;此外十一年前事,他仍旧有一部分未坦然告知薛嘉禾,她嘴上不问,心中恐怕仍有介怀。
因而容决将薛嘉禾带到这个最有可能让她放松心情旧地,想让她一吐烦忧,顺便送出生辰贺礼,谁知道三两下被薛嘉禾一起给绕进了圈子里去。
堂堂摄政王怎么可能有什么需要别人来解决麻烦要诉说
容决信誓旦旦地想着,又鬼使神差地低头看了一眼两人交握在一起手,“”
他沉默了半晌,慢慢开口道,“我喜欢人,不喜欢我。”
薛嘉禾古怪地扭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她也用慢吞吞语气回复,“是吗”她边说着边把手往外抽,“那我烦恼是,得寸进尺男人真不讨喜。”
容决“”他立刻勾住薛嘉禾手指阻止她动作,清了清嗓子才改口,“她没我喜欢她那么喜欢我。”他用眼角余光扫了扫薛嘉禾表情,才接着又道,“但我不用别人来帮我。”
薛嘉禾腹诽你恐怕是不知道赵白赵青在背后说了你多少好话。
不过尽管如此,薛嘉禾也不是会被他人话语轻易动摇想法人。赵白和赵青说了再多好话,薛嘉禾决定也是经过自己深思熟虑才做下。
她垂眸想了片刻,道,“小时候我很懦弱,不讨母亲喜欢,也仍想尽办法想要讨她欢心,每每失败,我都觉得定是我做得还不够好,要做得更好才行但后来我才发觉,这都是徒劳之举,喜爱之情会逝去,厌恶不会变更。”
从她能懂事起,到陈夫人匆匆离开长明村,薛嘉禾总是追逐着母亲背影那是将她带到这世上人。
她花了好几年也没能明白,陈夫人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她,这是
没办法事。
这无可奈何沉重薛嘉禾在十几岁时候才终于领悟。
“自从你来了长明村,我便逐渐恍惚在你身上看见我当年影子。”薛嘉禾轻轻笑道,“而我变成了任人追逐、走在前面那个人。”
可笑是,陈夫人正好又追在容决身后想获得庇护助力,这颠倒得令人捧腹大笑关系岂非命运捉弄
“母亲对我所做一切,让我成了和她同样人。而我,几乎也犯了和她当年一样错误。”
她三番两次严词拒绝容决,究竟是不想在他身上跌个跟头,还是想隔着时光阻止当年愚蠢自己,就连薛嘉禾自己都有些分不清楚了。
“时光终究会让人改变,我十分害怕我会走上母亲老路。我小心翼翼地呵护自己孩子,可每一日醒来时,都觉得能在镜中看见母亲身影。”薛嘉禾叹着气道,“容决,即便你不令我失望,我恐怕也会有一日像母亲那样,被岁月演化成面目全非人。”
也许真是静谧夜色和幼时旧地让薛嘉禾放松了警惕,她竟在容决安静聆听下一口气讲了许多埋在心底话。
说到了尽头时,薛嘉禾忍不住叹了口气。
都讲到这个地步,没必要将最后一句掐断。
“反过来,我觉得最后会是我令你失望也说不定呢。”
水潭边上一时静得只能听见虫鸣蛙叫声。
半晌,容决才道,“该我说了”
他声音冷静得好似刚从眼前林中水潭底下捞出来似。
薛嘉禾乖乖地嗯了声,“摄政王殿下请。”
“少担心有没。”容决直白地道,“你现在做得很好,两个孩子我看着都心生嫉妒,你难道会因为自己以后可能会性情乍变而从今日开始将他们弃之不顾”
“可”薛嘉禾张嘴就想反驳,才出口一个字,容决转过半个身体,曲起手指啪地一下弹在她额头上。
薛嘉禾“”她惊愕地睁大眼睛,难以想象刚才举动是容决做出来,到了嘴边话一时也给忘了干净。
“你不是也说了还有我在一旁看着你。你要是怕自己会走错路”容决顿了顿,他朝薛嘉禾靠近几分,直到两人都能望见对方眸底倒映出来自己,才低声道,“只要安心握着我手别乱跑就好了。”
薛嘉禾和容决对视了不知道多久才猛地回过神来,她唰地扭开了脸避开容决过于意味直白眼神,颇有些狼狈地盯着自己膝盖,微恼地咬住了自己嘴角。
就不该跟着容决来玩什么旧地重游,该说不该说、该听不该听全发生了
容决在旁轻扯她手指,“让我看看。”
薛嘉禾懒得理他,瓮声翁气道,“看什么”
“你害羞样子。”
“”薛嘉禾更不想理他了。
“你耳朵也红了,我看得见。”容决又说。
这个突然变得有恃无恐男人有完没完了
薛嘉禾恼怒地抬起头来,另一手从石头旁揪下几根凌乱野草,看也不看地就往容决脸上糊去,“看什么看”
容决反应快得叫人咋舌,他稍稍向后一仰便正好错开薛嘉禾手掌心,另一手便恰好握住她手腕停在半空,野草夹杂着不知名白色小花从两人中间哗啦啦地落下,像是雨幕。
容决低沉嗓音中带了几不可闻笑意,“那你倒是自己别脸红。”
第110章
薛嘉禾咬牙想了会儿,干脆地反击道,“你脸红的时候,我可不曾调侃过你。”
容决顿时敛了笑意,“我什么时候脸红过?”
堂堂摄政王怎么可能有脸红的时候。
“你……”薛嘉禾闭了闭眼,到底自觉脸皮比不过这人,索性抽手不跟他纠缠,“该回去了,你松手。”
“等等,”容决只松了一边的手,“收了我的礼再走。”
拒绝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还是没说出口,薛嘉禾瞅了眼被容决直接塞进她手心里的印章,手指移到一段摩挲底下的刻印,扬眉,“你手上多的几道伤口就是为了刻这个?”
容决摸摸鼻子,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夹带着点像是没想到薛嘉禾能发现似的尴尬。
果然不是什么洗手作羹汤,比起容决下厨,还是他刻了个章听起来更顺畅些。
薛嘉禾仍旧不懂玉,不过摸着温温润润,又是容决送出手的,想必一定是块好玉。
摸了三两下没探出这是什么印章,薛嘉禾便举手对着月光照了照,“刻的什么?”
“你一直没要私印。”容决道,“长公主的印留在了汴京,我想你总需要个私印随身带着。”
薛嘉禾仔细一向,自己在汴京时确实回绝了内务省制作私印的要求——实在是她也没有需要用到私印的地方,摄政王府里什么都有,宫中和蓝家还时不时送东西来,她没什么缺的,也不想自己去买什么。
容决讲得冠冕堂皇,薛嘉禾还真以为他是顾及到她到陕南后身份不同才做了这份准备,便领了好意,就连容决看她收下印章后隐隐松了口气的表情也没注意。
等第二日薛嘉禾起身后对着日光再看印章时,才发现这印章不仅仅是底下刻了字,顶上也有一处雕刻。
她盯着这印章顶上的刻印看了会儿,也不知道这是个字还是画,总归有点眼熟。
眼熟得好像她不久之前刚刚在什么地方见过……
想到这里,薛嘉禾倏地站起身来,将幼帝送来的手诏盒子打开,掏出里面容决立的字据一看,果然在一排容决的印章指印里看见了一模一样的一个图案。
“绿盈,”她头也不抬地唤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绿盈快步过来凑近了看向薛嘉禾指尖点的地方,道,“这是摄政王的私印,只一个容字,原本容家人不少在用的,先帝抄了容家之后,世上便应当只有摄政王一人用着了。”
薛嘉禾翻转另一只手里握着的私印,指腹从凹凸崎岖的刻痕上划过,轻笑了声,“傻不傻。”
绿盈只当她是说自己,有些疑惑,“夫人?”
“不是说你,”薛嘉禾摆摆手,“你去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