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严重?”佟贵妃反应过来,“呀,那个卫氏有了皇上的孩子?恭喜皇上了!”
宁德初闻此言,心里怦怦直跳,玄烨和其他的女人并不是第一次有孩子,这她早就知道了,只是乍然间听闻心中还是有些异样。其实当年自愿和玄烨回宫,她早就准备好接受一切了,就算留在民间,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平常。自己这样的身份,就算不能嫁入天潢贵胄之家,也至少是和门当户对的人家定亲,稍稍有些体面的门户,对方少不了也是要纳妾的,只是未必像后宫里会有这么多女人,而且动辄便有杀身之祸,牵连九族之嫌。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强打精神。她学不来佟贵妃的贤惠,也做不来端嫔那样的狠辣,只是一时恍然出神。
人生之事十有**不如意,在别人看来自己得尽帝皇宠爱,又有子傍身,一个包衣奴才的女儿做到现在的人中龙凤,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其实自己才明白背后的心酸,不只自己,连皇上、佟贵妃可以算得上当世之中最具权势的两个人了吧,可是许多事他们也未必如意。
她一时出神,没有留意到皇上和佟贵妃的对话,只是隐约听见两人在商讨如何处置平嫔。
佟贵妃见皇上特地为此事来找她,心中已明白了大半,她虽不通政事,但素有心机,看来皇上是有心要把他们佟家也一并拉下水了。若是宁德听到,大概能想到皇上要对索家下手了。朝廷之上,索额图、明珠把持朝政多年,素有根基,两人又针锋相对。这本来是帝皇所能容忍的,但是最近弹劾索额图贪赃舞弊的折子越积越多,而且又有胤祚一事,玄烨不觉动了心思,要除索额图那就要连明珠一并除去,断不能容一人独大的场面发生。因此玄烨需要搅动朝廷的格局,从现在开始就要部署了,熊赐履在汉人官员中很有地位,上书房里除了索、明两人就属他资历最深,近年来他也渐渐有意地在上书房里注入新鲜的血液,提拔李光地、陈廷敬和张廷玉等人。但是真正意义上能对抗明珠和索额图的就是佟家了。佟国维是朝中文臣的翘楚,其弟佟国纲在汉军中效力,亦有一定的影响力,佟佳氏势力盘根交错,若是要扳倒索额图和明珠,非要假他们之手不可。
佟贵妃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于是硬着头皮试探着问道:“皇上的意思是?”
玄烨看了她一眼,“赫弦,朕既然把这后宫托付给你,该怎么办你就怎么办吧,不必有什么顾虑。”
佟贵妃闻琴声而知雅意,这次处理平嫔不必再有什么顾虑了,于是宛然一笑,“嗻。”
玄烨知道佟贵妃此人一点即透,于是也不再多言,此次来承乾宫的目的已经达到就不想再多做停留,起身就要离开。无意间他见宁德还在发呆,心里不觉多了几分歉意。他看似无意地问道:“德儿,你回宫吗?朕送你一程吧。”
宁德吃了一惊,抬起头,对上玄烨透亮的眸子,她知道他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于是笑了笑道:“臣妾谢皇上,就不打搅佟妃姐姐了,我明日再来拜访吧。”
佟贵妃不敢相留,站起来把两人送到门口,一直看着他们走远才转身回宫。
宫外,雪又下了起来。从佟贵妃的房间出来,两人不觉同时深吸了一口门外清新而凛冽的空气。出人意料的是,寒风里的味道并没有在屋里想象的那么冷,带着点儿梅花似有若无的清香反而让人神清气爽,一改刚才的昏昏沉沉。
玄烨和宁德相视一笑,承乾宫虽好,到底太惰人心智,是雄鹰的总归是要在寒风里翱翔,做不来笼子里的金丝雀。
玄烨不觉起了踏雪寻梅之意,拉着宁德的手低声说道:“陪朕走走吧。”
宁德微笑着点了点头,心想要是佟姐姐在此又该劝皇上当心身子了,大雪天的她们总是不明白有什么好走的。
两人手牵着手,走了几步,宁德就感觉梁九宫虽然勉力在为他们打着伞,可是还免不了落在大氅上,再看他,可怜的已经成了一个雪人。宁德知道他是乾清宫的总管太监,在这后宫里的地位极高,一些小主见了他还得瞧他的脸色,连佟妃姐姐也一直对他多加笼络,想来自他做了皇上的内侍后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样的苦了,于是笑着对上梁九功的目光,伸手把雨伞接了过来,遮在玄烨头上。
梁九功原先也没有这样大的胆子,但不知为什么被宁德平平淡淡的眼神一瞧,就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呆呆地出神。
身后的小毛子见梁公公立在那里发呆,立刻拿了手里的伞给他遮上,他回过神来,宁德和皇上却已走远,立刻抬脚跟上,凝神一看几乎吓出一身冷汗。德主子手中的伞此时竟然跑到了皇上手中,宁德倚在玄烨的怀里,远处看来两人几乎融为一体。
刚才从佟贵妃的承乾宫里出来,还不觉得冷,现在倒是被冻得鼻子有些泛红,宁德向玄烨的身边缩了缩,玄烨微微一笑,体贴地把她搂在怀里。一手打着伞,一手揽着宁德,玄烨只觉得分外宁静和安心,闻着远处梅花暗香浮动,此刻天地间似乎就剩下了他们两人,往日的尔虞我诈,帝皇权衡仿佛都被抛在了一边。
他不觉动情,“我……”这个“我”他好久没有用了,现在突然冒出倒是有些不习惯,只是在这意境之中脱口而出也是寻常。他顿了顿,决定继续用“我”字开头,只是听来还是有些生涩,“我……那个卫氏……”第一次他不知道如何去组织句子,也许是因为这景色而失色,也许只是为了怀里的人。
恍然间,一只温腻的手滑上他的嘴唇,他低头,看见宁德裹得像粽子一样,露出一双秋水似的眼睛望着自己,“皇上,不用再说了,德儿懂的。”
是的,懂得,她听得出玄烨称呼自己为“我”的时候有多勉强,九五之尊永远是九五之尊,能像普通老百姓那样过日子无疑是痴心妄想,有了玄烨那一声勉强的“我”,一切就已经足够了。她不怀疑他爱自己不够多,她明白他,就像玄烨看得出她对卫氏介怀了一样,宁德已经从刚才的声调中读出原来皇上是想向自己解释的,这就已经足够了。
她会等着的,等着玄烨真正地能用“我”来称呼自己,哪怕海枯石烂,至死不渝。这一点从她进宫伊始就下定了决心。不期良人能无愧于自己,只求自己不负于自己之心。
可惜她错了,这一次皇上是真的想要和她辩解,对卫氏他没有动心,连一点点的情欲之心也没有,只是觉得她很可怜,怜惜绝不是爱情。身为一个皇帝他理应铁石心肠,他不能有情,皇帝有情倒霉的是天下的百姓。皇阿玛迷上了董鄂妃,把一个烂摊子留给了自己,更别提他们汉人里头的唐明皇,一个开创开元之治的盛世英主最后落得晚节不保,惨死宫中。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这次为了胤祚,他理应做些姿态给人看,其实不用说他也明白,惠嫔无论如何也没有这样大的胆子,在自己一顿数落之后还敢把人往自己的身边送。再联系到从慈宁宫回来之后自己醉酒失态的种种,不难想到这件事恐怕和皇祖母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于是他就故意宠幸卫晚晴,让她一时风光无限,成为众人的焦点,尽力把胤祚一事的影响消除到最低。
这一番心思他不知道宁德是不是懂得,只是长久养成的习惯,不足以让他开口辩解,本来他是打算在这条路上好好和宁德谈一谈的,不想被宁德一打岔,皇帝的尊严又回来了,他把这段话就此咽下,只是抱着宁德久久不语,一直把她送到了永和宫。
转眼就到了三月,佟贵妃一道懿旨把平嫔贬为平贵人,罚俸半年,禁足静观斋。因为是佟贵妃的意思,而且平嫔确实犯了错,危及皇子这件事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大事。只是降为贵人已经有网开一面的意思了,赫舍里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索额图因此还上了一道请罪折子,要求严惩平嫔。有人做戏自然有人看,玄烨一番好言劝慰给拦下了,倒是一派君臣融洽的样子。
四月,皇太子胤礽就傅,玄烨以大学士张英、李光地为太子师,又一次提高了他们的政治地位。
接下去的几个月里,佟贵妃、德嫔和宜嫔为大典的筹备忙得焦头烂额。佟贵妃虽然得了宁德和海澜珊这两员干将的帮助,仍旧是脚不沾地地操劳,但她心中一直存了心思,眼睛盯着坤宁宫的位子,铆足了劲要干出一番成绩给人看,这次敢得罪赫舍里家在一定程度上还和她心中的主意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