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德紧锁眉头,皇上在外打仗,便是再宠王氏也是远水难救近火,太后真要下了懿旨,便是自己也保不住那个王氏。她平时与王芷岚并不亲密,也许就因为两个人太相像了,自己见了她就像是看到了一面镜子,无端地生腻,因此宁德本能地对王芷岚有些抵触,并不怎么待见她。只是如今她却看得出那个王答应却是犯了众怒,被人趁着皇上不在宫中之时嫁祸于她,又借了太后的手,想来皇上一向孝顺,便是回来见到王氏的尸体也不敢对太后有所怒言。而且又是平贵人出的头,她如今有了身孕,更是娇贵,原先为着太子被皇上怒斥遣回一事已经在太后身边哭诉过多次,如今这话在宫中也成了禁忌,更遑论要去怪罪于她。
宁德想了想,“备轿,去慈宁宫。”
海棠靠近了一步,沉声道:“主子,如今她们是在宁寿宫太后那里。”
宁德笑了笑,眸子里泛出些清冽的光芒,倒是与她平常的守拙不太像,“不去见太后,先去找苏麻姑姑。”
一前一后两顶素色的轿子稳稳地落在了宁寿宫门前。宁德先下了轿,却是去扶那先前一顶轿子里的老太太。
见苏麻喇姑和德妃娘娘到了,宁寿宫的太监不敢托大,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迎了过来,打了一个千道:“德妃娘娘吉祥,苏麻大姑姑吉祥。”
两人进了内殿,里面果然已经聚了一屋子的人,见她们两人进来,太后忙命人赐了座。
平贵人也立在下首,见苏麻喇姑和宁德进来勉强福了福,算是行过礼。她如今有身孕,众人本来也不叫她多动,因此宁德仍旧是含笑辞过,并不以为意。
太后向宁德道:“你和苏麻来了也好,正好听听这贱婢的回话。”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对温贵妃冷冷地嘱咐道,“我知道你素来不如孝懿仁皇后伶俐,原先也不指望你能干出什么声色,只是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叫我怎么说你好。孝懿仁皇后原先在时宫里向来干净,如今她一走什么魑魅魍魉都冒了出来。”
温贵妃低着头,十分委屈却不敢不回话,“皇额娘教训得是。”
太后睨了她一眼,宁德恍惚从那冰冷的眼神里看到了还在做顺治爷妃子时的太后,她们似乎都被太后的慈祥和善蒙蔽了,忘记了眼前的这个仁宪皇太后曾经也是在后宫斗争中历练成长起来的。
“我把话说在前头,皇帝是我老太太唯一的指望,你们要闹我不管,但是谁敢在皇上身上生事我绝对不会放过。”太后的声音掷地有声,绝非虚言恫吓。太后信佛,极为忌讳这些咒魇巫蛊之术,这一次的布偶之事正好触犯了太后的痛处,宁德虽有心想保王氏却也没有万全的把握。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却仍然有些烦躁,那些人怎么就这么纠缠不清呢?为了一个王氏惹出这么大的风波这又是何苦。以皇上的性子,回来就算不立刻发作,也会一直记恨着的,到时候气撒出来却没人不知道,她们也太小瞧皇上了,怎么可能会让她们如愿呢。她太清楚皇上的脾气了,你不让他做什么,他就偏要去做。这个王氏不过一介汉女,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就算皇上宠她,新鲜劲一过也就丢开了,如今这样一闹,只怕是皇上还要特意多注意她呢。
她按下心头的不快,对太后道:“那个王氏原是皇上心尖上的人,皇上待她一向宽厚。臣妾想着那个王氏即便糊涂也做不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她的姨母还做过皇上的奶娘,她的表哥又是皇上从小的伴当,都是知根知底的清白出身。”宁德顿了顿,留了些时间让太后自个儿去琢磨,“做出这样的丑事那是要灭九族的大祸,王氏便是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有些不满,也不敢拿皇上的性命开玩笑,她不想着自个儿也要顾忌家里的父母。”
宜妃轻轻笑了笑,似是玩笑般地打趣道:“妹妹果然心善,可是妹妹没有听说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一说吗?那个王氏罔顾天恩,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哪里还有良心可言?连天恩浩荡的皇上都可以谋害,自家父母又算得了什么呢?”
太后点了点头,知道宁德说得有道理,只是她素来十分相信这种事情,初闻此事一时大惊,宫里出了这样的事,一向是宁可错杀,不可枉纵的。然而宁德的一番分析,尤其是“皇上心尖上的人”那一句倒是让她有些顾忌了。太后明白,如今在宫中能有这样的地位全是皇上看重,众人跟风才有她现在的威仪。太后不是皇上的生母,不比孝庄太后身历三朝,抚育过两代皇帝,自然还是要顾忌些皇上的意思。
太后皱了皱眉头,转身对平贵人道:“你把这件事再细细和大家说一遍。”
平贵人无奈,只得将此事又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谁知宁德请来的苏麻喇姑听得十分仔细,多次打断她细问,如此一来平贵人不免有些紧张,倒是有几处前言不搭后语的情况,一时所在的妃嫔们都有些明白了,只怕是平贵人要害那个王氏。
平贵人讲完,暖阁里忽然静了下来,只听得铜漏滴下,泠泠的一声像是滴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底。
苏麻喇姑半眯着双眼,有些慵懒道:“你说是从王氏的箱底翻出来的布偶,那管着王氏衣物的宫女怎么说呀?”
平贵人脸上讪讪的,还没有答话,便听见太后唔了一声道:“把那个宫女带来。”
宜妃原本端坐在下面不动声色地听着,忽然听见要传那个宫女,心猛地跳了一下。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宁德,眼底飞过一丝惊异。
谁知去传人的太监半晌才回来,却没有带着宫女进殿,只是一个人进来为难道:“启禀太后。这个宫女十分肮脏鄙下,怕是有辱太后和几位娘娘的眼。”
太后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只是冷冷道:“传。”
宁德胸中一紧,听了那太监的话,便知恐怕那个宫女已经被上过刑了,谁知宁德看到她的时候还是吓了一大跳。
只见她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皆是血污,看起来带上殿前太监还是帮她收拾过的,不然只怕更惨。宁德看了不忍,扭过头去。平贵人已经吐了出来,太后看了她一眼,已知不是她下的手,于是叫人另行扶到内室去休息。
宜妃忽然跪倒在地,叩头道:“这等阴狠恶毒的行事,历来为太后所厌弃。臣妾斗胆,代贵妃娘娘行后宫之责。行事莽撞,还请太后责罚。”原来温贵妃上台之后,惠妃为明珠之事低调行事,再不肯协理后宫,宁德又一向不喜与人争斗,也对宜妃一意退让。温贵妃却因为玄烨疑心她之事而心灰意冷,每日只是勉力而行,因此宫里的大半事情都交到了宜妃手上。
苏麻喇姑看了她一眼,抬起头时眼中精光暗盛,倒是让宜妃错觉她哪里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迟暮老人,分明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只待猎物松懈的那一刻一击毙命。然而瞬间那光芒便又隐下去了,透出老人的淡定而松散,“老奴瞧着,只怕是那个宫女挟私报复。那个王氏好歹也是个答应,怎么会自己去料理衣箱,分明是这个宫女嫁祸给自己主子,这等不忠不义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
听着苏麻喇姑说话,众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出声。她虽然称自己是老奴,可是她却是太皇太后的陪嫁丫头。满人重老,论起辈分连太后都要敬重她,连皇上都不叫她的名字,只尊称她做“额涅”。如今在这紫禁城里就属她的辈分最高,既然苏麻喇姑说了这样的话,太后也不好驳她的话。
苏麻喇姑站起来,宁德赶紧跟着站起来,却听苏嘛拉姑不紧不慢地道:“那个布偶老奴见过了,都是些下等的粗料制成的。这件事怕只是那个宫女一人惹出来的祸事,赶紧解决了不要再往外传了。”说完便由宁德搀扶着出了宫门。
太后望着苏麻喇姑离去的背影,再看看殿内一干妃嫔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最好的解决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宫闱里的丑事,自然是要平息的。平贵人有身孕,自然不能去责怪她,宜妃私自用刑,虽然名不正言不顺,却也没有什么大错。宜妃的儿子五阿哥是太后一手养大的,便是不顾忌宜妃,也要替胤祺着想。王氏是皇上的新宠,又是最无辜的,自然也不能把这件事推到王答应的身上去。更何况巫术这样的事,是要诛灭九族的,如今那些卷入此事的人,背后都和皇家脸面沾着亲,带着故。苏麻喇姑寻思这个宫女是最好的人选,只有牺牲她才是最安全的,也是最能保全皇家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