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煮饺子还算简单,之前奶奶煮的时候,她站在旁边看着,计算过时间的。此刻照着那时间计算,等到饺子都浮起来,她将它们装入保温盒里。
她换上羽绒服,取过帽子围巾手套,全副武装,又去卧室看了看睡熟的奶奶,才提着保温盒出门。
外面在下着细细的雪花,在路灯下轻盈地飞舞着,真冷啊,她瑟缩了下,慢慢地往前走。
她站在巷子口等待出租车,除夕夜的出租车极少,又下着雪,更是难等。她将保温瓶抱在胸前,不停地跺着脚。
等了足足有十五分钟,才终于等到车。
车内暖气开得足,她总算缓和过来,不停地对司机说谢谢。
司机笑问:“这么晚去医院,是家人在住院吧?”
她微笑着,轻柔地说:“是啊,家人。”
她推开他的病房门时,里面静悄悄的,只开了一盏台灯,电视机开着,里面也是春晚,却没有放出声音来。
他靠坐在床头,眼睛看着电视机,却似乎在走神。
他抬头见到她,满眼的讶异,然后,眸中便绽放出惊喜来,那样亮。
他怔怔地问:“你值班?”
问完才觉得自己傻,她之前说过,把奶奶接出院在家过除夕的,而且她也没有穿工作服。
“我来陪你守岁。”她将保温盒放到窗边的圆桌上,见那上面摆满了糖果水果之类,还有一只小小的食盒。
他看着她的保温盒:“你带了什么来?”
“饺子。”她拧开保温盒,走到他面前递给他看,语气带了点炫耀,“我亲手包的,亲手煮的!”
他看着那些胖嘟嘟的丑丑的饺子,忍不住笑了。
“喂!不许笑!”她瞪他。
“我正好饿了。”他忍着笑,起身。
其实晚餐吃得很饱,但那些样子并不太好看的饺子,真可爱啊,冒着淡淡的热气,真温暖啊。
她将圆桌上的东西都腾空,食盒里正好有碗筷,洗干净就可以用,保温盒的内盖里有她从家里用保鲜袋装来的醋,他吃饺子要蘸醋,她记得的。
饺子一共十只,她数好的,她喜欢这样完满的数字。
他不喜欢冬天里开空调,所以病房里温度比较低,饺子从保温盒里拿出来,没一会儿就变冷了,他却一只只吃得极慢,好似在担心吃完了,就再也没有了一般。
暖黄的光影里,她撑着头,看着他吃,嘴角挂着微笑。
两人没有说话,却并不觉得尴尬。
空气里是静谧却温暖的氛围。
饺子只剩下最后一只的时候,她忽然伸手捏起来,蘸了点醋,快速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愣愣地看着她。
“这样,我们就一起吃过除夕饭了。”她嘟囔着道,饺子冷了,味道却依旧好。
收拾了桌子,他让她去烧水,他泡茶给她喝。
之前见他这里还备着成套茶具时,她调侃说,你还真把病房当家了啊!
净手、烫杯温壶、洗茶、冲泡、封壶、分杯……他泡茶时的程序一道一道的,无比专注的模样,她啧啧道:“你就算失业了,还可以去茶馆打个工。”
上好的绿茶,茶汤清澈,茶叶在杯子里根根竖起,十分漂亮。她低头嗅着,很香。
“很晚了,喝完这杯茶,你就回家吧。”他说。
她埋头喝茶,不接腔。
喝完一杯,她将杯子递过去,让他继续添茶。
一连喝了好几杯,烧开的水都用完了,他无奈地说:“哪有你这样喝茶的。”
“我渴!”她没好气地说:“先前吃的饺子太咸了。怎样,大过年的,哪有不给人喝茶的!”
他真是哭笑不得,继续烧水。
他站在饮水机前,看着水流慢慢灌入水壶,他想,是自己也心存不舍,才会赶人赶得这样不坚定。
他闭了闭眼,罢了,今晚除夕,这样清冷的病房里,就贪心地放纵自己一次吧。
茶泡了一次又一次,颜色都转淡了,她好像真的很渴,不停让他加。
彼此都没有说话,他是有千言万语却一句都说不得,而她,只专注地喝着茶。
夜色极静,窗外还下着雪,雪转大,一片片飘落似羽毛,在玻璃上落下,又很快融化。
他望着窗外,往日记忆扑面而来。
多年前,也是这样下雪的夜晚,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除夕。他问她想吃什么,原本打算为她做一顿丰盛的晚餐的。可她说,想吃饺子,自己擀面自己做馅他亲自包的饺子。他不怎么爱面食,厨房里压根儿就没有面粉,后来他们去了很远的中国超市,才买到了面粉,没有擀面杖,最后用酒瓶替代的。那是他第一次擀面,工具不好用,做出来的饺子皮倒是又薄又好,馅是香菜牛肉,里面加了芝麻与香油,特别香,她一口气吃了十几只。
“10、9、8……”
他转头看她,只见她正盯着腕表,轻轻念着倒计时。
他看着那块腕表,微怔。
“……3、2……”
那句“1”化成了呢喃,被淹没在他的唇上。
她的嘴唇凉凉的,将他的愣怔激醒,下一秒,又令他陷入了更大的愣怔中。
那个吻又快又短暂,当他反应过来时,她已经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云深,你还记得吗,我们曾约定过,每一年的除夕,零点钟声敲响时,就给对方一个吻作为新年礼物。”
她退开点,捧着他的脸,望进他的眼睛里,“如果你忘记了,我帮你回忆下。” 她的嘴唇又迅速移到他唇上,恶狠狠地咬了下他的唇。
“新年快乐。”她放开他,坐回椅子上。
她凝望着他,如同每一次她与他对视时那般的专注,漆黑的眸子里有着浓烈又明显的期盼,几乎将他溺毙。他要用很大的毅力,才让自己缓缓地、缓缓地移开视线,窗外的雪花,白得刺痛他的眼,眸中升起淡淡的雾气。
沉默了良久,最终,他轻轻淡淡地说:“朱旧,很晚了,回去吧。”
她闭了闭眼,忽然觉得这个房间,真的挺冷的。
她起身,戴好帽子围巾手套,提过保温瓶,走了出去。
他看着她的身影慢慢出现在楼下花园里,雪花打在她身上,寂静的白色世界里,清冷的路灯下,她的身影看起来是那样单薄、寂寥。
他当然记得,那一年的除夕夜,吃完饺子后,他们坐在壁炉前守岁,古老的壁钟敲响零点钟声时,她吻了他。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吻,也是恋情的开始。
对不起,朱旧。
他用手指贴了贴自己的唇,然后对着她慢慢走远的方向,遥遥地贴过去。
新年快乐,朱旧。
第四章 独家记忆
我最痛苦的时候,也从没有想过把与你有关的记忆抹掉。人这一生,就是为记忆而活的。好的,坏的,都同样珍贵。
大年初四,朱旧送奶奶返回医院。
走之前,奶奶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冰箱里还有好多菜,大部分都是做好的,稍微加工一下就可以吃。她将朱旧拉过来,一一告诉她这个菜怎么弄,那个菜怎么弄。还有包好的剩余的饺子,用保鲜盒装好放在冷冻柜里,足够她吃好久了。
朱旧听着奶奶的反复嘱咐,一边笑应着知道啦知道啦,一边说她真是越来越啰嗦了,把自己当小孩子。
心里却难受极了,奶奶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事无巨细地叮咛着她。
交代完这些,奶奶又去了药房,将药柜的抽屉都打开,取出里面的药材,一一整理,一边念叨着那些药草的名字,当归、枸杞、人参、苏叶、薄荷、陈皮、白薇、首乌……一边说,以后就不能再帮街坊邻居们抓药了呢!
朱旧倚在门口,看着奶奶的背影,闻着满屋子熟悉的药味,慢慢地、慢慢地背转身去。
收拾好一切,奶奶把朱旧叫到卧室里去,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她。
她打开,里面是房产证书,她塞回奶奶手中,说:“您收起来。”
她知道奶奶的意思。
奶奶又塞到她手中,说:“丫头啊,我知道我这个病,治疗起来就是个无底洞,钱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地花出去。奶奶这辈子啊,也没什么积蓄,想来想去,也就这套房子还值点钱。这一块迟早要拆迁的,所以院子虽然旧了点,但应该也不难找到买家。”
朱旧将房产证塞进文件夹里,放回抽屉里,她背靠在桌子上,阻挡奶奶继续拿出来:“您啊,就安心地治病,钱的事呢,您就别担心了,我会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