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最令人心伤的不是从来未曾拥有过,而是让你得到过那种美好,再残忍地剥夺去……我没有办法跟她告别,我做不到……”路亚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小艮呆呆地看着路亚,他从来没有见过男孩子哭得那么伤心绝望过,仿佛全世界的眼泪都掩埋在他的眼睛里。
小艮抬头望了望新疆湛蓝的天空,决定无论怎样艰辛,他都要找到宋宋,然后把她平安送回家。
他买了一张新疆详尽地图,标记出前往喀纳斯最便捷的路线,然后出发了。
宋宋坐在布尔津前往喀纳斯的客车上时,已是她离开小艮后的第七天,这里离喀纳斯只有160公里,时长两个半小时。她蜷缩在座位的最后一排,分明是上午,她却感觉很疲惫,她闭上眼,迷糊地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是一片蓝得惊心动魄的湖泊,望不到边际,她看到自己赤足走在湖面上,轻飘飘地一直往前走,她感觉湖的尽头有个人在等着她,可怎么都走不到尽头……她看到自己焦急地哭了起来,哭了很久很久,耳畔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温柔地叫她,傻丫头,哭什么呢,梦境当不得真的!
“路亚……”车子一个震动,宋宋猛地醒过来,她伸手摸向眼角,有泪水缓缓滑落下来。
“喀纳斯到了!”司机扯开喉咙喊起来。
而同一时刻,在另一个城市,路亚的妈妈捂着嘴从病房颤抖着跑出来,蹲在走廊的墙角放声痛哭起来。
医生走出来,拍了拍路妈妈的肩膀,声音沉痛,“节哀顺变。”
宋宋终于见到梦中的湖泊,美得令她心碎。六月的喀纳斯刚刚进入春天,湖泊周围青草如茵,山花烂漫,天空纯粹得如同婴孩的眼眸。
宋宋沿着西岸攀登4000多级的台阶,她捂着胸口,攀几阶歇几步,直至傍晚时分,才登上观鱼亭。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喀纳斯的全貌,她望着脚下那个如梦似幻如仙境如天堂的梦境之湖,放声痛哭起来。
她对路亚说了那么多她心底的小秘密,她的病,她的家庭,可她却终究难以启齿告诉他,她跋山涉水来到喀纳斯湖最初的目的,是因为,她想在这个如同天堂般存在的地方,终结她的生命,那么,是不是她就可以永永远远地生活在天堂之上。
可如今,她不想就这么死去。因为在遇见路亚之后,他对她的好以及他们一起走过的路,相处过的美好时光,构成了她心里最美好的天堂,那是爱。
她想,生命这么长,世界这么小,她与她的天堂,总有一天会再次相遇。
而这份相遇的唯一可能,就是她好好地活下去。
8.末路之外,星辰以北
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
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的势利,你的庸俗,然而我爱你。
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我如此爱你,对此我毫不在意。
-王尔德
“请在这里签字,然后可以走了。”警察将文件递给沈星辰,他接过,低头,刷刷几下,龙飞凤舞签下三个字,再递回去,起身,拽着一旁的我就往外走。
动作迅速利落果决一气呵成。
“喂,好痛!放开我!”我的胳膊挂了彩,事后直接被拎到警局还来不及处理,此刻被沈星辰蛮力拽了一路,痛彻心扉,我呲牙咧嘴地低吼,“你丫懂不懂怜香惜玉怎么写啊!”
凌晨两点多,夜空很静,因此沈星辰的嗤笑声尤为刺耳,他甩开我,双眼在我身上扫视一圈,“请问您身上哪块肉泛着玉的光泽?哦不,应该说哪个毛孔散发着雌性激素!”
在夜店里单枪匹马跟两个痞子男大打出手最后弄到警局去,这行为确实不那么女人,但是女人该有的都有好不好!真是瞎了他的狗眼了!
我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口舌之争沈星辰未必斗得过我,只是此刻我又冷又饿,实在没心思跟他斗。
“你的车呢?”我抱紧双臂哆嗦。南方早春的凌晨寒凉透心,而我身上只穿了件无袖亮片裙。
身上忽然一暖,鼻端萦绕着熟悉的味道,是威露士的沐浴液清香,沈星辰的味道。当初我发现他用沐浴液洗衣服,大大鄙视了一番,他不仅不反思这种奢侈行径,反而就“生活品质直接影响着生命舒适度”这种狗屁论调对我进行了一番教育,最后他在唇枪舌战中败下阵来,丢下句“懒得理你,你这个粗俗的女人”,然后落荒逃回了房间。
我以为我早已忘记那段时光,记忆却在气味中复苏。
沈星辰将车开到美食街,这座城市号称不夜城,会馆、酒吧、KTV、美食,各种夜场霓虹妖娆闪烁,愈夜愈美丽。
牛肉面一上来,我便埋头一阵猛吃,发出“哧溜哧溜”的声响。
“你能不能注意点形象?”
“不爱看就闭眼。”我头也不抬,三两下解决了碗里的面条,而后转身喊道:“老板,再来一碗!”
终于拨出空打量沈星辰,三个月不见,他似乎苍老了那么点,神色疲惫,眼周淡淡发青,也或许是因为半夜三更被警局一个电话从睡梦中叫醒的缘故。
他也正望着我,抱着双臂闲散地靠在椅背上,头微微侧着,漆黑双眸霎也不霎。其实我有点害怕被他这样专注地盯着,这时刻的他,眼睛像是一潭幽深的湖水,轻易便把人吸进去。
我低了低头,拿起杯子喝水。
他忽然倾身,双手撑在桌子上,熟悉的清香瞬间将我整个人笼罩,他声音低哑魅惑,“警察说你手机里只有我的号码,周惟惟,你就承认吧,你喜欢我对不对?这么久不见,你一定很想我,又没脸见我,所以才想了这么一招吧。”
我一口水差点全喷出来,好不容易吞下去,放下杯子,我抬头直视着他,我们的目光足足对视了三十秒,而后,我扬起嘴角,“是啊,真是想死你……的钱了……除了你,还有谁能保释我呢。”
沈星辰脸色瞬间变了几变,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良久,他终于动了动,靠回椅背,嘴角微勾,叹息般地摇头:“周惟惟,你真是……直接的……让人不痛快啊。”
你真是直接的,让人不痛快啊。
初次见到沈星辰时,他就这么对我说。
那是我来到莲城的第三天,我费尽周折,好不容易打探到张俊寒在莲大附近出没,据说他正在泡莲大建筑学院的一姑娘,可我连续蹲了三天点,把莲大逛了个遍,却连他半个影子都没见着。
离开莲大时,我去看了建筑学院正在举办的一场学生作品展览,展出的每幅作品都很精彩,不愧为举国闻名的建筑系。我散漫转悠了一圈,正打算离开,视线却被展厅中凹进去的小偏厅里的一幅作品吸引住,走近,才发现那个小小偏厅里仅挂了这一幅作品,颇有种压轴的感觉。
那幅作品区别于展厅里的任何一幅,技巧娴熟与设计功底自然不在话下,最特别是设计者的创意,整个建筑由地面倾斜而上,结构独特,悬浮在空中,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但不可否认,它美得令人震惊。
“它很棒对不对?”耳畔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原本只有我的展厅什么时候蹦出来一个人?大概是我看得入神,连脚步声都没察觉到。
偏头,却只看见一张四分之三的侧脸,他戴着顶鸭舌帽,双手随意插在牛仔裤口袋里,下颌微仰,专注地盯着那幅作品。
“华而不实。”说完,我转身,手臂却他拉住,“什么?”
我回头,蹙眉瞪着他,“你干吗!”
“你刚刚说什么?”见我试图挣脱,他的力道又紧了几分。
“放开我!”我提高声音。
“你刚刚说什么?”他声音也重了几分。
“神经病啊你!”我觉得真倒霉,耐心已经用光了,对他吼道:“我说什么?我说华而不实!”我指着那幅作品,“创意独特又怎样?你觉得这设计能变成现实吗?就算建出来了,人呆在里面时刻担心它什么时候倒塌吗?放开我!”我抬脚踢在他的小腿骨上,他吃痛,却依旧拽着我。
他对我的怒视置若罔闻,只是怔怔地盯着我,我终于看清他的脸,阳光帅气的一张脸,咋就大脑缺根筋呢,真可惜。
僵持的片刻,他终于回过神来,扬声反驳道:“可是,建筑之美值得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