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焦急地在产房门口踱来踱去,从没觉得时间过得这样缓慢。他侧耳去听,听见里面传来好几个声音,明媚痛苦的叫喊声,医生与护士的声音。
他的心提得老高老高,双手紧紧交握,额上不停地冒汗。
傅母也是,紧张地走来走去,嘴里喃喃地念念有词。
终于,那扇门在他等得快要发疯的时候打开了,一个护士抱着个襁褓走出来,一边擦着额上细密的汗珠,一边笑着对傅子宸道喜:“祝贺,是个男孩子,七斤二两!母子平安!”
傅子宸狠狠地舒了口气,伸出手想去抱孩子,双手却颤抖得厉害,久久迟疑着没有接过来。
最后还是傅母从护士手中抱过孩子,低头望着襁褓里闭着眼睛的宝宝,激动得直掉眼泪,哽咽着说:“宝宝,我是奶奶呀!”
明媚被推出来,傅子宸快步迎上去,她力气大概用尽了,此刻闭上眼睛,满头满脸的汗。他俯身,轻轻地亲吻她的脸颊,久久。
她微微睁开眼,冲他虚弱地笑。
他握着她手,放在唇边,柔声道:“老婆,谢谢你。辛苦你了。”
明媚轻轻地摇了摇头。
很痛,很难熬,却不觉得辛苦,我觉得很幸福。
明媚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是被孩子的哭声吵醒来的。缓缓睁开眼,满室的阳光里,她看到傅子宸正弯腰从婴儿床里抱起儿子,小心翼翼的模样,慢慢地摆正姿势,调整到一个最佳的拥抱婴儿的姿势,看来他昨晚练习过很多次了。
他轻轻地摇晃着儿子,低头对着他嘀咕道:“你这坏家伙啊,昨天让妈妈那么痛,今天一大早就想把妈妈吵醒来。一点都不乖……”
“你这家伙既然这么坏,我看你小名干脆就叫傅小坏吧!”说着他哼哼了两声,似乎很满意自己取的名字,欢喜地叫道:“傅小坏,傅小坏,傅小坏……”
明媚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傅子宸转头看向她,“吵醒你啦?”他抱着傅小坏坐到她身边去,将他小小的面孔转向她,“快看看这小坏蛋,嘴巴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呢!”
明媚伸出手,轻轻抚上儿子皱巴巴的小脸蛋,从下巴到嘴巴,到鼻子,到微张的眼睛,到眉毛,到额头,一一轻抚过。指腹所及之处,那样细腻,那样柔软,就像她此刻的心。
“嗯,眉毛像你。”她抬起头,朝他微微笑。
他伸出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肩膀,低头轻轻亲吻她的脸颊。
世界这样浩瀚,单个的人是多么渺小,而这一生,他所求实在不多,不过是伸出一双手臂,拥抱住他想要拥抱的对象,环绕成他生命里一个完整的圆。
她也同样。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曼妙清晨,这一刻,于他,于她,此生足矣。
坐觉长安空。
番外2
这一段感情,耗尽了他此生所有的力气。
楔子
她离开之后许多年,他做着同样一个梦,梦境里火舌妖娆,赤红的光线似大片大片的血,血色中混淆着浓烟,他在那片烟雾中四顾奔跑,灼热与浓烟令他呼吸困难,他却浑然不觉,他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找到她……不知过了多久,火光中他终于听到熟悉的声音,不复她往昔的冷清,带着歇斯底里的恨意,她说,程家阳,你明明答应了我,为什么要反悔……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惊醒时,他满头满脸的汗,喘息声在寂静的暗夜里沉重而突兀,有冰凉液体滑进眼眶,他伸手拭掉,已不知是汗抑或是泪。
这些年,他沉溺声色犬马,让自己的生活热闹喧嚣,他一遍遍催眠似地对自己说,我可以忘记她,可这如影随形的梦境却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他从未忘记过她。
壹
遇见傅琳琅的那个冬天,是岛城有史以来最冷的春节。大年初一,程家阳如往年一样在爷爷家拜过年后,代表程家去给住在同一个社区的傅爷爷拜年。走到五楼时,与人在转角处迎头撞上,那人来势汹汹,将他手中的礼盒撞掉,惊慌中他拽住对方的手臂,才避免与礼盒一起滚下楼梯。他欲出口的谴责在看到女孩的脸时倏忽止住,她脸色惨白,额头上鲜血直流,异常惊悚。
女孩甩掉他的手,转身欲走,程家阳再次拉着她,指着她的额头,“你受伤了,我带你去包扎。”他心头突突地跳,以为是自己把她撞伤的,新年第一天就见血,可谓十分不祥。
女孩蹙眉,不耐烦地低吼:“放手!”
他不放,坚持要送她去医院。
正僵持间,楼梯上有脚步声踢踏而来,程家阳认得那人,是傅家的大伯,他指着女孩怒喝:“你敢走!走了就别再回来!”
女孩侧过头,嘴角微挑,轻巧却十分不屑地回道:“谁稀罕!”说完用力地推开程家阳,转身离去。
后来整个下午,程家阳都在想那女孩与傅家的关系。这个答案直到晚上终于揭晓,吃晚饭的时候接到傅子宸的电话,说请他帮个忙。
他再次见到那女孩。
“我堂妹,傅琳琅。”
“我哥们,程家阳。”
傅子宸为他们介绍。
程傅两家是世交,他却从未见过傅琳琅,细想一下,自然就明白了她的身份。傅家大伯的私生女。
傅子宸让他收留琳琅一阵子,她与父亲闹翻,发誓再不回去,在街上游荡到天黑,城市这么大,却找不到容身之所。最后她找到傅家人里唯一令她不讨厌的傅子宸,可他早被大伯下了警告,不敢收留她。而程家阳的父母这个春节都飞往美国去照顾刚生完孩子的女儿,程家没有大人在,收留她,再合适不过。
琳琅连谢谢也不说,只淡淡打个招呼,便跟着他回家。
路过一家药店时,程家阳指着她额头上依旧没有包扎的伤口说:“伤口很深,若不好好处理,会留疤的。”
她终于抬眼看他,见他一脸担忧,忽然笑了:“你真以为这是你撞伤的啊?别瞎操心了,就算留疤,也不会赖你的。”她摇摇头,转身,“走吧,死不了。”
十六年来,他从未见过对容貌这么不在意的女孩子,而她不以为然的笑容与语调,令他心里没由来地生出一丝心疼。他想,大概是因为同情吧。
贰
半夜时分,程家阳被一声巨大的响声吵醒,第一反应就是家里遭遇了小偷,抄起墙角的哑铃,走到客厅时又听到一声痛呼自厨房传来,是傅琳琅的声音,提着的一颗心放下,去推厨房的门,却发觉被反锁了。
“傅琳琅。”
厨房里静了静,他敲门,又喊了声:“傅琳琅?”
门被打开,琳琅捂着手指出来,他还没发问,她反倒恶狠狠地喝道:“我说过,我不姓傅!”
她住到这里的第一晚,程家阳喊她的时候,就被她警告过,我不姓傅。说起这个字眼,一脸的痛恨。
程家阳也没在意,盯着她烫得通红的手背,又看了看被掀翻的汤锅与满地的狼藉,明白了怎么回事。迅速抓过她的手就往水龙头下送,琳琅很讨厌与人身体接触,想挣脱却到底大不过男生的力气。程家阳没好气地瞪她:“我可不想被你哥念。”末了翻箱倒柜地去找烫伤膏,可半晌也没找到,最后只得拿牙膏来救急。
傅琳琅一把抢过牙膏,“我自己来。”
傅子宸对他说过,琳琅个性有点倔,你多担待点。她何止是一点点倔强,简直十分难相处。她住在这里五天,同他说的话却不超过五句,每天早出晚归,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她在哪儿打发时间。
“你没吃晚饭?”他问道。
过了许久,她擦完牙膏,才懒洋洋地“嗯”了句。
程家阳转身进了厨房,片刻后,端出来一碗青菜鸡蛋面,品相不太好,但热气蒸腾里飘出一丝香味,琳琅确实饿极了,吞了吞口水,毫不客气地接过来便狼吞虎咽,才吃了一口又吐到垃圾桶里,眉头蹙起,“怎么这么咸?”
“呃,很咸吗……”程家阳满脸的期待变成尴尬,喃喃说:“我学着我妈的分量来放的呀……”
“你第一次煮面?”
程家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母亲不在家的时候,他要不去爷爷家吃,要不叫外卖,从未自己下过厨。
“要不,我再去给你煮一碗,这次一定少放盐!”他要将碗端走,却被琳琅截住,她埋头,哧溜哧溜几下,面条去了大半。三两下吃完后,她抬头,抹了抹嘴角,“比我煮的好吃多了。”她将碗筷送去厨房,半途忽然转身,微微一笑,对他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