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之名+番外(44)

航行中仍讲究穿戴的贵妇人一身珠宝,由伴妇陪同在甲板上散步,风度翩翩的男士们客套的寒暄,话题不外乎牌局、马球、打猎与艳遇,这正是秦洛熟悉的世界。

数日过去,秦洛渐渐习惯了好友的新身体。见菲戈安然无恙,船行又无聊,他在舱室呆不住,开始计划猎艳,临出门前弹过一张卡片。

“你的新身份。”

“修纳?我记得这是传说中犯了重罪而被神毁灭的恶魔。”

秦洛毫无歉疚的坏笑。“她又没说是你,我随便起的。”

过去的菲戈,如今的修纳不在意的翻了下卡片,“也好,很适合。”

“你也出去透透气,闷在舱里会发霉的。”熟练的打好领结,秦洛挤挤眼,轻佻的暗示。“甲板上的好风景更多。”

带着咸味的风干净清凉,海鸟追逐着鸣叫,翻涌的浪花浮荡着雪白的泡沫。

仰望着碧蓝的天空,修纳忍耐着强迫自己适应明亮的光。

幽闭地牢里的几个月在灵魂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没有风和光的浊臭水池,他曾以为自己会在黑暗中腐烂至死。直至沐浴在阳光下,潜意识仍有克制不住的畏缩感。

摊开手掌,修长的指节白皙完好,肌腱灵活有力,虽然暂时不及昔日的力量和灵巧,但反射神经优异,内在潜质极高,唯一所缺的仅是训练。

这是伊兰所给予的,全新的生命。

带着香风的女人行过,遗下一方精致的手帕,走出两三步后停驻不动,蕾丝伞下一双兴味的眼放肆的打量。精心描绘的妆容遮不住时间带来的衰痕,累累的宝石戒指光彩夺目,却无法屏蔽松弛长斑的手背。

觉察到视线,修纳中断思绪抬起头。

衣饰华丽的贵妇倨傲仰首,示意他拣起手帕,意图昭然若揭。

他怔了一瞬哑然失笑,懒于应对,索性起身走开。

眼看青春诱人的猎物要逃走,贵妇磕了磕羽扇。

两名随侍挡住了修纳,轻蔑的低语带着恶意威胁。“不长眼的小子,这位夫人随时可以让船长把你丢下海。”

修纳眼眸微沉,突然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替他回答。“抱歉,这位少年是上等舱的客人,夫人或许认错了。”

一个年长的男人走近,相貌端正温厚,气质儒雅,臂弯里挟着几本厚重的书。

“温森伯爵,想不到您也在这条船上。”贵妇厌恶的神态一闪而逝,执着羽扇的手轻摇,侍从退到了一边。

“真是愉快的巧合。”温森伯爵优雅的躬身,“好久不见,夫人依然康健。”

贵妇令人不快的笑了一声,声调尖刻。“真是意外,我以为您已经流亡国外了。”

“由此可见谣言的荒谬。”无视嘲弄,温森依然言辞温和。“请原谅冒昧的打扰,我正巧有事询问这位少年。”

敷着厚粉的女人僵硬的讽刺,“您结交的对象总是令人惊讶。”

温森微微一笑。“抱歉,祝夫人旅途愉快。”

告别了尖酸的贵妇,温森伯爵与修纳并排而行,和霭的提醒。“你最好离那位夫人远点,她的风评不怎么好。”

“谢谢。”

伯爵十分敏锐。“看来你并不需要帮助,或许是我冒失了。”

修纳笑了笑。

伯爵仔细的看了看他,含蓄的建议。“这一层权贵较多,你的相貌和……衣着,可能会带来一些麻烦。”少年的俊貌相当惹眼,衣服却极不合身,在上等舱显得格格不入,很容易引起暧昧的联想。

修纳对沿途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搭船的时候很匆忙,来不及准备行李。”

“请容我冒昧,那个带你上船的人是你的……”

“朋友。”

伯爵真诚坦荡的解释。“抱歉,因为上船时他对你很粗鲁,令我生出不必要的疑虑,希望你不介意。”

修纳单纯感到诧异。“像阁下这般好心的贵族很少。”

“我明白你的意思。”伯爵不在意的一笑,为他的话叹了口气。“但请相信,并非所有贵族都如刚才你遇上的……那么糟糕。”

那种微怅的笑让他想起某个人。

清澈的绿眸碧若湖水,长长的睫毛轻闪,衬得双瞳深楚动人,柔美的唇角含着笑意,仿佛春风中绽放的美丽蔷薇。她是那样美,又那样沉静,独特的精致仿佛融入了骨血,无论任何举止都异常优雅。严谨的贵族教养造就了她的气质,也塑造了温柔自制的性情,只有在他怀里她才会展露真实。

初见时她还有健康的神采,随着时间推移一点点苍白憔悴。

她的压抑挣扎,他全然无能为力,甚至一度给予了最难堪的伤害,她沉默的忍耐,命运却报以无止境的残忍,榛绿的明眸最后成了绝望的死水……

即使闭上眼,阳光仍然刺痛了双眸,修纳猛然坐起来。

正午的甲板一片空寂,只有两三个人在遮阳伞下休憩。

远处看书的人被惊动,望了一阵,合上书走过来,赫然是前几天见过的温森伯爵,关切的察看他的神色。“你脸色很糟,需要我替你叫船医?”

“不,谢谢。”修纳抑下心事,抬眼无意扫到温森手中的书,目光停了一刻。

他记得这是一本禁书,其中有关于贵族与帝国的剖析,犀利的观点极其大胆。此刻却出现在一位伯爵手中。

注意到他的视线,温森伯爵有一丝意外。“你识字?”

修纳答非所问。“我以为贵族会希望烧掉它。”

“你看过这本书?”又一个惊讶,温森伯爵望了少年半晌,翻了翻书页。“就常规而言或许如此,但个别贵族例外,比如它的作者。”

没想到遇上一个读者,伯爵由衷的高兴,在他身边坐下。“能否说说你的感想。”

修纳沉默,他从未想过这本书竟出自贵族之手。

温森微微一笑,一字不差的背诵了大段指责贵族滥用权力的篇章。

惊异渐渐平息,修纳重新打量温森伯爵。

或许早该想到,书中不少惊世骇俗的思想需要极高的眼界,还需要将书稿付印刊行的金钱及特权,这些绝非平民所能拥有。

“很惊讶阁下置疑贵族阶层存在的意义。”修纳审慎的措辞。“毕竟您是伯爵。”

温森身上有种安然沉稳的气息。“写作的时候我仅是旁观者,智慧与地位财富无关。”

“既然您认为现存的阶层已经腐朽,为何又提出保留贵族的必要。”

“在平民眼中,贵族是令人厌憎的存在。苛刻暴戾、为所欲为、肆无忌惮的搜刮金钱,为自己掘墓而不自知。”温森委婉的措词,平和的分析。“但另一面,却又有长期熏染而成的上乘品味,领会文明精髓需要数代优渥的环境及艺术教育,注定只能是少数人。贵族研究精致的美食,写出细腻的诗歌,欣赏戏剧与音乐,通过赞助有才华的艺术家而催生出极致的杰作,他们的眼界决定着文明提升的方向。没有贵族或许能减少一些苦痛,但也将是一个庸常无智的社会。”

修纳的视角与温森迥异。“无论怎样的优点,仍改变不了贵族寄生虫的本质。”

温森苦笑了一下。“当然,也可以换另一种说法,他们吸取养分,绽放精华,就像树木上开出的鲜花。”

“鲜花过盛的树木第二年会枯死。”修纳的话语冷淡而锋锐。“恕我无礼,被吸血的人可不会为蚂蟥的存在而欣悦。”

温森并不介意对方尖锐的言辞,眼中闪着睿智的光。“上层贵族及皇室确实拥有特权,并且贪婪的滥用了特权。他们本该以公正的态度治理帝国,用法令和智慧引导各阶层保持平衡,却为私欲而扭曲了法律。最可怕的是上位者缺乏仁慈,以暴力和残虐的手段压制民众,长期教化下,民众也变得异常冷酷无情,对世事毫无怜悯,仅剩下诅咒和憎恨。”

从修纳记忆以来,生存就是一项艰辛而坎坷的挑战,从未展示过温情脉脉的一面。贫民区的人对严苛的责罚和残忍的酷刑习以为常,并时常将学自贵族的手段用在某个倒霉者身上,从不认为有什么失当。

温森显然对这样的现实另有见解,智慧的脸庞忧郁而沉重。

“当整个社会都变得残忍无情,贪婪和自私横行,毁灭也就为期不远。商人及工厂主极其富有,不满于传统限制和不断增加的税收,在议会收买了代言人,将供养贵族的税务转嫁给平民;低级贵族仅有名义上的尊荣,对高阶贵族的轻慢深怀不满,而最具地位的人却只懂得紧抓权力。各种阶层彻底对立,皇帝陛下无计可施,帝国实质已近分裂,只在等一个互相厮杀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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