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背后护住两人,她驭马而行,百里挑一的大宛名马泼蹄急奔,仿佛也知道生死一线。四周杀声震天,手心紧握咬牙叱马,控马躲过前方攻袭,全凭着经验自森森骠骑中腾挪。

实在围得太密,被滞在了阵中,她心一横,纤手一扬,十余匹围在近前的军马齐声嘶鸣,瞬时发狂的乱奔,将背上的骑士都甩了下去,阵列一时大乱,踩踏无数。只见马眼中流出汩汩鲜血,一刹那被齐刷刷的打瞎了眼,狂燥的扬蹄纵跳,反而给两人破开了一条路。

趁乱而走,骑阵渐渐被抛在了身后,不知奔了多久,喊杀声逐步消失,腰间的疼泛上来痛不可抑,冷汗渗出,目光模糊起来,耳际闻得单调的蹄响,她没有力气反顾,伏倒在马背上失去了意识。

再醒时候,已是在辘辘而行的车中。

温软的丝棉垫得极厚,让颠簸减至最低。

腰上重新包扎了一番,连指际绽裂的伤口都细心的上过药。车中的小几上置有茶水食点,甚至还散落着几本书册,想是怕她醒来无聊。

她唤了一声,低弱得自己都听不清,马车却忽然停了。

探进来的人苍白憔悴,俊逸的身形狼狈而凌乱,几处伤口仅是胡乱的裹扎,衣服都不曾换过。

“你醒了?”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扶起她,喂她喝水。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她皱了皱眉。

“很疼?忍着点,再过数日就可以到天山。”他温言安慰。

“你受了多少伤,重不重?”黑衣下看不出端倪。

“我还撑得住。”他淡淡带过。“饿不饿,先吃点东西,仓促之下能准备的有限。”

“已经很好。”她闭上眼缓缓躺下,“可还有追兵?”

“业已出了龟兹的势力范围,应该安全了。”

“赤术大概是气疯了。”唇边露出一丝浅笑,她些微调侃。

身名被污,亲信被杀,又在谣言漫天的时候侦骑四出,如同雪上加霜。冒着这般的压力,却依然杀不了两人,恼恨可想而知。

“他活该。”清朗的眸子闪过一丝憎意。“走之前我嘱咐暗间,将赤术在军权被卸的时候仍频频调动私卫的情况散播出去,诬他有意谋反。”

她难以置信的怔住,瞠目以对。

落井下石和赶尽杀绝历来不是他的作风,如此传言一出,赤术怕是难以在龟兹立足。

感觉迦夜的诧然,他低声回应,蕴着掩不住的杀气。“我很想寻机亲手杀了他,仅此算是便宜了。”

看着他眉间不容错辩的狠意,她默然无语。

什么时候起,他的杀心比她更盛了。

真是……不习惯。

回山

一路将迦夜抱入水殿。

青荷依旧,侍从却因着意外的一幕而微微骚动,不错眼珠的看着一殿之主被影卫以极亲近的姿态抱回。

小小的身体偎在怀里轻若无物,或许是在教众前显得羸弱,她有点不自在。直到放在宽大柔软的床上才安定下来,冷淡的吩咐他去休息。

临走前,见她叫过绿夷嘱咐些什么。他没有在意,连日赶路伤口不曾有暇治疗,已有些支撑不住。

回到自己房中找出伤药,脱衣都变得十分困难,几乎是一点点扯下沾在伤口的衣料。

窗棂搭然一响,一个黑影翻入,他本能的抄起长剑。

“是我。”来人利落的架住猝击的锋刃,急急道明身份。

“是你。”他松懈下精神,禁不住晃了一下。九微上前扶住,眉心皱得死紧。

“怎么弄得这么狼狈,伤成这样。”接过药瓶替他处理伤口,九微不掩责意。“连包扎都不会?拖得越发严重了。”

好容易脱下衣服,他啧啧摇头。

“居然能撑到现在,你比我还能忍。”

默不作声的任九微清洗伤口,又敷上药粉。九微手上忙碌,嘴没停过。

“怎么回事,这次迦夜失策了?听说她也受了伤?”

“嗯。”

“是你抱回来的,莫非伤的比你还重?”

“嗯。”

“谁有这个本事,和雅丽丝有关?”

“嗯。”

“我一直提心吊胆,就怕你赶不回来。”九微叹气,拿他没辄。“幸亏你还有记性,差点来不及。”

“什么?”伤口扯痛分了心,这一句他听不懂。

“什么,赤丸的解药,别告诉我你一点都不记得。”九微没好气的白了一眼,简直想凿他。“只差两天发作,你没赶回来就等着蛊虫入脑吧。”

门外传来轻叩。

九微把他按在床上,自己去接了东西。

青色的玉碟中静静卧着一枚暗色丹药,正是每隔一段时间所必须的解药。

“绿夷拿来的,这丫头被你收服后倒是挺有心。”

他接过药丸噙下,怔怔出神。

连日的谋划突变应接不暇,又挂虑着迦夜的伤,倒真的把时限忘得一干二净。若不是她强令赶回……

那不计危险的硬闯,日夜兼程的驱驰,是为了……他……?

“……每次受制于此确实棘手,我知道你郁结,可眼下教王将解药交由千冥掌管,得之不易。别说是我,连迦夜都无计可施。”

惊觉自己的话太过丧气,九微立即改口。“你权且忍耐,总有一天我会弄到真正的解药,一劳永逸的除掉这个麻烦。”

他笑了笑,不甚在意。

“你们这次究竟对上了什么人物?”

他叹了口气,简要的说明了事情的经过,省掉了迦夜受辱一节。

“我说你们怎么会失手,原来是机关暗算。”九微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连你都不知道她藏有杀着?好个迦夜,慎密至此。这次能逃出来真是托天之幸。”

幸运?他不觉得。

若不是坚忍卓绝的意志,根本不会有丝毫幸运可言。

“赤术的暗手如此厉害,还好毁了他,不然……”

“九微。”他忽然想起一事。

“嗯?”

“帮我查一个人。”

“谁?”

“淮衣。”他犹豫了一下,“迦夜无意中提到过这个名字,隐密些。”

“可还有其他线索?”

“没有。”

“好。”九微一口应承下来,不问缘由。

两人相视一笑。

他这才觉得伤口剧痛,疲倦得难以形容。九微扶他在床上躺下,又看着他沉沉睡去,终于放下了久悬的心。

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夕阳再度映入窗栊,一池水色漫出万点金芒。

冬日里难得的暖阳。

他起身梳洗,刚收拾停当,门外已传来声响。

“进来。”

探进来的是碧隼,一张年轻爱笑的脸。

“老大醒了?我就猜差不多了。”他当先走入,身后跟着其他数人。

赤雕、墨鹞、玄鸢、蓝鸮、银鹄、碧隼。

他一手训练出的六翼。

虽然直属迦夜,却多由他驭使,忠心耿耿,如一把亲手煅出的刀。

迦夜从不过问如何驯使操练,只要求清晰明了的完成每一项任务。对这些下属的少年人,她更像一个有距离的首领而存在,威严,冷淡,不可亲近。他们在迦夜面前毕恭毕敬,恭谨严肃,反是与他接触频频,私下随意得多。

“伤势可好?”赤雕年纪稍长,沉稳得多。

他点点头。“教中近日有无变化?”

“一切如旧,除了教王新近宠爱的雅丽丝服毒自尽。”银鹄一向负责探察,消息灵通。

“死了?”

“不错,据说就在风闻雪使回山之后。”

这个女人倒是极聪明,迦夜既归,龟兹事了,等待她的会是何种下场不言自明,索性自求一死,免了生受折磨。

“教王听完雪使禀报后大怒,下令将其剁为肉靡,挫骨扬灰。”玄鸢补充。

“迦夜去见过教王?”她的肋伤……他几不可觉的皱眉。

“今日一早即已入殿晋见,昨日教中传言她受伤菲轻,未曾想任务如此完美,教王也有嘉言抚慰。”碧隼欣然一笑。“估计赏赐不少。”

“只有你才会在意那些身外之物。”墨鹞调侃,六人历来以互损为乐。

“若是我们跟去就好,雪使和老大也不至于伤这么重。”

“我看今天雪使还好,行动自如,谒见行礼都没什么异常。”

“我怎么觉得她脸有点白。”

“她不是一向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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