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自家小妹才到的时候没有本市的手机卡,最开始几天都是用一个固定电话跟家里人联系的,那个号码应该还存在他的手机的通话记录里。
——这是这么多天来他们获得的第一条真正有价值的线索。欧阳霖几乎也要跪下来放声大哭。
他们通过号码查找到了登记用户,是北城区某个小卖部里的公用电话。而这个小卖部,和钱方生家就隔着一条小路。
沈记小卖部门脸不大,当家的老沈在市里一家饭店当厨子,他老婆就借着家里房子,开了个小卖部贴补家用。
小卖部生意一般,来回走动的都是熟脸,这天却突然来了个生人。
小伙子穿得就跟北城区大部分小青年差不多,不过挺高挺帅,进门先买了一包烟,可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哪像是来买烟的?
果然,没一会儿这小伙子就开口了,他挠着头,挺害羞地解释:“姐,我跟你打听个事。是这样,我才来没多久,前几天去南边那家馆子吃饭,看见一个当服务员的姑娘特别漂亮。我当时就看上她了,就是没好意思跟她讲话。这两天再去的时候,人家跟我说这姑娘不干了。我跟他们磨了半天,他们才跟我说她住这一片。”
他说完把手机拿出来,翻了一张照片出来:“这是我跟她原来的同事要的照片。姐,请你帮我看看,她是住在这附近吗?”
他一口一个“姐”叫得挺甜,人又精神漂亮,老沈老婆挺喜欢他,看了一眼照片,果然是个熟人,笑道:“哎哟,这不是小黄嘛!”
她说完指指斜对门:“诺,小黄就住那后面。不过最近我都没见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搬走了。”
小伙子探头看了看,一脸苦相地回来:“姐,你别是逗我吧,那不是个肉摊子嘛!”
老沈老婆笑着解释:“一看你就是新来的,小钱那屋前头是个门面,后头有个小院子,一头是他杀猪的棚子,另一头专门租给你们这些来打工的。”
她没发现小伙子脸色沉了沉,只听他咋舌道:“杀猪的?那也能住人?不嫌晦气呐?”
老沈老婆说:“所以小钱那屋便宜啊,一个单小间才一百五一个月。”
作为一名标准的小市民型中年妇女,老沈老婆完美地继承了所有这类人爱嚼舌根的光荣传统:“不过小钱也挺可怜的,他年纪也不小了,一直没孩子,好不容易媳妇生了个儿子,生下来没几天就死了,说是贫血——我就奇了怪了,贫血算个什么毛病啊,多喝点猪肝汤不就好了,这也能弄死人?他媳妇受了刺激,精神不大正常了,听说给送回乡下老家休养去了。”
小伙子倒吸了一口气:“真的啊?这什么时候的事啊?”
老沈老婆想了想,说:“就上上个月的事吧。”
小伙子半晌没说话,正当老沈老婆觉得有点奇怪的时候,他突然又开口了:“对了,姐。我听人说,看见过小黄跟一个男的一起走,是不是她男朋友啊?”
他想了想,又补充:“那男的比我矮一点,比我壮,脸上有痘。”
老沈老婆一下笑了:“什么男朋友,那是小赵,跟小黄一起租对面房子的。他有时候过来我这买烟,这么说起来我也有些日子没见过他了,大概是搬走了。这些小年轻都没根的,一点吃不了苦,什么事情做做不开心就要走,真是不像样子。不过小钱也无所谓,他那个房子好租的呀,前几天还听他说又有人想搬过来呢。”
她说完才发现那小伙子阴沉着一张脸,吓了一跳,忙说:“哎,你怎么了呀?我刚才不是说你的!”
小伙子这才回过神来:“啊?没事没事,姐,是我走神了。谢谢你啊!”
老沈老婆看着这小伙子跑着出去,心里直乐呵,哟,这么等不及啦。
可她又突然觉出不对来:他跑的那方向是反的呀?
凌远今天有一台小手术。本来这种手术排不到他,安排韦天舒那种级别的都属于牛刀。但病人是省卫生厅领导的亲老子,之前的医改方案提到省里,也遭遇了很多的非议,这位领导出面说了不少好话。如今当儿子的指名道姓的要凌远主刀,凌远自然要还上这份人情。这种特例凌远做过不少,不在乎多加一个。为了安抚厅领导的心理,他还特地放慢了动作,硬生生把半个小时的手术拖到一个小时。
他一出手术室的门,就看到金副院长皱着个脸在等。
老金已经看见他出来,急匆匆地迎上来:“凌院长,市公安局逮捕犯人的时候开了枪,犯人受了重伤,刚送来我们医院。”
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好在枪是公安那帮子人开的,救得回来还好,救不回来责任也是那边担,跟第一医院扯不上关系。
老金心里这样想,觉得松了一口气。谁知道抬头一看凌远,吓了一跳。
凌远脸色铁青,一句话不说,扭头就走。
他远远地就看见走廊上聚着一堆人。薄靳言,简瑶,欧阳霖,和其他他叫不出名字的警察,脸色都很难看。还有一个人坐着,背佝偻成一个圈,脸埋在手里。
是李熏然。
有什么东西在震。
李熏然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手机在响。他动作有点迟钝,半天才掏出来。
凌远的电话。
李熏然鬼使神差地转头,一眼就看见了凌远。
凌远才下的手术,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看起来跟李熏然一样乱七八糟。但凌远站得很直,像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树。
李熏然在电话里听见凌远安稳的声音:“熏然,到我这里来。”
他乖乖地跟着凌远,被安置在院长办公室舒服的沙发上。桌子上有热茶,嘴里被塞了巧克力,黑的,有点苦。
李熏然紧紧地绞着手指,突然说:“我们没能救得了她。尸体就在钱方生后院的屠宰场里。”
他打听到最近又有人搬进了那座死亡小院,就十万火急地向局里汇报了情况。李局长当机立断,立刻组织警力对钱方生进行抓捕,谁知道还是迟了一步。
钱方生家的后院是自己偷偷扩建的,占了小半片路,正好把一个下水口围在里面。窨井盖开着,一个年轻姑娘的尸体就躺在旁边,面目狰狞,死不瞑目。
钱方生负隅顽抗,提着血淋淋的杀猪刀冲向离他最近的警察,被李熏然一枪放倒。
李熏然突然说:“你不用盯着我,凌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没有心理负担,不信你看。”
他边说边抬起手来。李警官的手指纤长清瘦,是个适合握手术刀的好料子。
因为他的手还很稳,一点也没有发抖。
凌远记起他第一次见到李熏然的时候,那时候他刚开枪击毙了犯人,也还是镇定自若,没有一丝慌乱的模样。他那个时候就想,这是一个多么强大的人,坚定,纯粹,一往无前,给他周围的每一个人以保护和力量。
他不说话,李熏然侧过头去看他,突然笑了一下:“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个笑很苦,但李熏然接下来的话更苦:“要是你对自己开过一枪,你的手也不会再抖了。”
凌远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李熏然转回头去不看他,声音平静的像一潭死水:“哦,你还不知道吧?我曾经被人囚禁过一个多月,还被那人催眠了。说起来还多亏了那一枪,不然怕是要铸成大错。”
“凌远,我真的不害怕。我只是很难过。”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凌远凑过来,把他的头按在了自己肩膀上。
凌远身上有消毒水的味道,刺的李熏然眼睛发酸。凌远的手在他的后颈上,温热而踏实。
那是一双救人的手啊。
如果他能抓住这双手,是不是也会被拯救?
下一刻,凌远握住了李熏然的手。
他用他最安稳的语气悠悠地说:“熏然,别难过,我在呢。”
肝与血(完)
第九章
9、父与子(一)
钱方生的案子结了,李熏然重新陷入了无所事事的状态中。
各种火的不火的国产的进口的刑侦剧都在不遗余力地给观众灌输一个错误思想,就是刑警很忙。实际上,李熏然一边看CSI的最新一集,一边默默地想,普通小老百姓们吃吃喝喝建设和谐社会都忙不过来,刑警队的帮子人平时哪儿有那么多的大案要案来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