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调+番外(194)

菡玉道:“范阳、怀州皆起内乱,但何种内乱可令城中所有人同归于尽、无一幸免?此乃妖鬼作祟,并非人为。”将自己这几年的经历、怨灵来由、邙山之战、屠灭三镇等事大略说了一遍,只略去与大引魂使商定托梦一节。

韦见素和陈玄礼听完面面相觑,都觉得难以置信。韦见素道:“少卿,虽然我亲眼见你从冥使手中救下陈大将军一命,这回又有勾魂使托梦,但是你说的这个怨灵……也太匪夷所思了。”

陈玄礼也说:“真是闻所未闻。”

菡玉道:“各位可以不信我,但还不信冥使么?无论如何,请务必听冥使一言,广散‘镇魂调’。谨慎先行、防微杜渐,总好过他朝祸乱临近时再后悔莫及。”

三人正说着,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呜咽声。太上皇老泪纵横,泣道:“都是朕的错。是朕失德,令天下离心,黎民受难而生怨,酿成如此大祸。此非妖鬼作祟,一切都是因人而起,因朕而起,是人祸啊!亏得我还自以为冥使授曲是怜我李唐宗庙,何其不自知!”捧着那张曲谱,双手颤抖,泪落如雨。

菡玉忙拜道:“陛下,臣并无诘责之意,臣一时失言,望陛下勿怪!”韦陈二人也连忙拉住太上皇劝解。

太上皇道:“你说得没错,朕就是因为闭目塞听,不知居安思危、防微杜渐,才让天下变成今日飘零之状。朕对不起全天下的臣民百姓,若能换回当日之和平,无论问我要什么,我都情愿!可惜再怎么追悔莫及,也无力回天了!赐兹祉福,宗庙永固……”他看着手中被泪水打湿的曲谱,“江山社稷,岂是光靠上天赐福就能保得住的?太宗有训: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皇帝的江山,是黎民百姓给的,没有民,何来君?君不知爱民,再多福祉也是枉然!”

韦见素劝道:“陛下正因为爱民如子,才会如此自责。社稷蒙难,非一人之过,陛下一片苦心,臣民们也都会谅解的。”

太上皇道:“能谅解的话,怎么还会有这怨念集结而成的怨灵?陕州城数万人,一夕之间就变为一座死城,那可是几万条无辜的人命啊!他们全都是因朕而死,是朕害死了他们呀!那怨灵心有不忿,报复生人,我倒宁愿它们来报复我,把我这条老命拿去算了!如果朕的命能让他们消气平愤,从此不再为祸世人,朕愿意一死以谢天下!”边说边流泪不止。

众人纷纷跪下齐声道:“请陛下保重圣体!”

菡玉劝道:“陛下莫再自责了,好在现今怨灵未成气候,尚可节制,又有冥使传授这‘镇魂调’克制,事情仍有转圜之余地。”

太上皇止住哭泣,说:“对,对,还来得及,来得及!这一次,朕绝不能重蹈覆辙,再做出让自己追悔莫及之事了。”对着手中曲谱看了片刻,揉成一团,吩咐左右道:“来人,笔墨伺候,这词我要重填一阙。”

左右宫人即取来文房四宝,陈玄礼亲自为他研墨。太上皇心有所感,略一思索,提笔写下六句唱词,自己打着拍子,轻轻唱了出来:

“魂兮归来,不可飘忽!息子怨怒,归此茕庐。生欢无悦,死苦勿顾。日月不淹,春秋罔伫。彼岸光明,此间昧殊。百岁之后,皆归幽都!”

这曲子本是生者唱与亡人的送魂歌,太上皇唱着唱着,不由想起命断马嵬的贵妃,流放外地的旧属,战乱中阵亡的诸多将士,以及千千万万因战乱而无辜丧命的百姓,悲从中来,唱到最后语声已是哽咽,惹得韦见素和陈玄礼也悲从中来,红了眼眶。

太上皇挥挥手,把词卷交给一旁的小黄门:“拿去给梨园弟子,让他们赶紧练熟了,才好出去教别人。”

小黄门眼睛也红红的,接下道:“陛下,今日正好是上元佳节,晚上想必会有许多人到东市游玩赏灯。如果此时命梨园弟子登楼奏曲,不是可以让很多人听到么?”

太上皇道:“今日是上元?我差点忘了。你这个主意好!”望了望外头天色,“天快黑了,走,我们到花萼楼上去看看,也好早做准备。”命小黄门去监督梨园弟子速速练习,自己和陈玄礼、菡玉等人一同出殿,韦见素则由家丁和韦谔抬着步辇,一行人来到兴庆宫最南面,登上西南角的花萼楼,向东市内眺望。

天色还未黑透,东市已亮起华灯,人来人往。太上皇凭栏看了一圈,指着自己脚下说:“一会儿就让他们在这里演奏,东市里至少有一半地方能听到了。”

这时楼下街上有人发现了他,指着楼上高声喊到:“啊呀,是太上皇!太上皇在楼上呢!”当即跪下叩拜。周围的人见状也纷纷拜倒,连呼:“祝愿太上皇陛下圣体安康,万岁万万岁!”

太上皇脸上总算有了喜色,连声说:“各位父老乡亲,快快请起,快快请起!”但楼下的人只顾拜舞,跪拜的人群像波浪一般由近及远扩散开去,直至东市门内,绵延不绝。

二八•月弦

太上皇虽然年沉湎声色,政行有亏,致使李林甫、杨昭乱政,安禄山、史思明兵叛,但在位四十余载,早年诛韦后、拥睿宗、平太平公主的英雄事迹仍为今人所津津乐道,开元、天宝之昌荣盛世,丰功伟绩也已深入人心,每登兴庆宫城楼,过往臣民无不相传拜服。

自上元登楼之后,太上皇便命梨园弟子每日在花萼楼上面街演奏,有时甚至自己亲自击鼓领奏,过往行人常驻足观望倾听。那“镇魂调”的曲调简单易学,太上皇又配了唱词,琅琅上口,坊间纷纷传唱,口口相递,倒的确是有不少人学会了。连稚龄的孩童,尚不懂得词的含义,也能呀呀的唱出几句来。

这段时间菡玉一直客居韦见素家中。她与朝廷不通音信已有数年,现如今兵荒马乱,也无人去关心一个无用的失踪太常少卿的下落。平时闲来无事,也常到兴庆宫楼下仰望,瞧见太上皇安然健朗,百姓争相围观学唱,心下也觉得略略安定一些了。

但从三月开春之后,梨园弟子仍日日上花萼楼演奏,太上皇却不见了踪影,连着一个月都未露面。韦见素得知后,不禁日日挂怀担忧,无奈自己足疾日笃,无法行走,而兴庆宫禁为李辅国把持,要见太上皇一面也难如登天。四月初五这天,好不容易才寻得一个进献的缘由,让韦谔代父到兴庆宫探一探上皇。

菡玉仍旧是扮作随从,跟随韦谔入宫。高力士等太上皇的旧属被李辅国驱赶出京后,兴庆宫内只留下侍卫数十人,李辅国另派了百余宫人洒扫庭院。这些宫人也未见尽心,园中草木凋敝,园艺荒废,眼下已是仲春四月,昔日百花吐蕊群芳争奇的秾艳景象不复可见,四下里杂树野草倒正长得繁茂。

二人及韦府一干家奴走到太上皇寝宫外,却见门口已经停了一辆八宝为嵌、富丽堂皇的油壁车,四周有数十名军士环拱侍卫。

韦谔问前来迎接引路的内侍:“这车子是做什么来的?”

内侍道:“韦中丞,你是来探望太上皇的吧?不巧了,今天陛下派了人来接太上皇到西内游玩,就要出门了。”

“陛下?”韦谔略感诧异,皇帝病重不能理朝也有好几个月了,太上皇也年事已高,怎么半下午的想起来要接他到太极宫游玩,“派的谁来?”

内侍道:“是……李大夫。”

正说着,太上皇已经在内侍扶侍下从寝宫里出来了,看见韦谔和菡玉,大喜过望:“是你们……韦卿呀,许久没见着你们父子了。你爹的足疾好些了没有?”

韦谔拜道:“承蒙太上皇挂念,家父暂无大碍。”

李辅国见着韦谔倒毫不惊讶,还面带微笑地问候:“真巧,韦中丞今日也来探望太上皇陛下。”

韦谔坦然道:“家父久不见太上皇,心中挂念,又听说太上皇染恙,特命下官进献楚州宝玉一枚,为太上皇祛病镇邪。”

李辅国道:“我也有所耳闻,楚州真如尼姑梦中恍惚登天,天帝赐之宝玉十三枚,曰:‘中原有难,可以镇之。’这可是极大的祥瑞,定可祛散百秽,玉到病除,是个不可多得的宝物啊。楚州太守献与陛下三枚,想与太上皇一同分享,所以才命我来接太上皇去大明宫。”

太上皇道:“我儿有此孝心,吾心甚慰。我从西蜀回来之后还没去过大明宫呢,正好去看看旧景,也探探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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