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昭词(83)

他说得兴起,抚掌道:“就这么办!”便叫杨昌停车。

菡玉阻止不及,他已下车叫过杨昌来,暗暗叮嘱吩咐。杨昌领命而去,不多时引了医馆老翁到门口,小僮摆下桌椅让老郎中坐了,又取了一团丝线来。

近旁的路人见一辆垂帘马车停在医馆门前,听说要当众悬丝诊脉,纷纷凑过来看热闹。

菡玉坐在车里,但闻四周人声鼎沸,出也出不去,暗暗叫苦。

杨昭那厢与老翁说明来意,手执丝线上得车来,冲她促狭地一笑,把丝线缠上她手腕。

菡玉只担心郎中会不会发现她并非人身,哪还有心思去管他反常行止。

老郎中捻须蹙眉,手捏丝线,细细切了片刻,缓缓道:“怕是喜脉。”

菡玉大吃一惊,伸手就要去扯腕上丝线,却被杨昭死死按住,抬头只见他双目炯然喜不自禁,才恍然明白自己又被他摆了一道。她一时心乱如麻,面色如纸,双手被他握在掌中,也忍不住簌簌发抖。

杨昭隔着车帘问:“敢问老先生,为何说‘怕是’?”

老郎中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二位请里边说话。”

菡玉心思纷乱,沉默不言。杨昭取了兜帽遮住她面容,抱她进医馆内堂去。围观众人听大夫说是娘子有喜,出来的却是两个男人,还搂搂抱抱不以真面目示人,都好奇地往内窥视。

到了内堂无人处,老翁方道:“不是老朽故意要触郎君娘子的霉头,只是以实相告。娘子脉息弱微气血两虚,几至人之极致。恕老朽直言,若不是亲眼见到娘子气色尚好,真要以为是病入膏肓、命不久长了。这是天生的不足之症,无法根除,好生歇息调养许能有几分起色,只是……只是命中注定无儿孙满堂之福了。娘子这月余来是否常觉四肢乏力、腰腿酸软、气短心慌?”

菡玉轻轻点了点头。

“这正是因为胎儿日渐成长,母体虚弱无法负荷之故。方才看娘子行走亦不自如,如今胎儿方三月,就有如此症状,再过一两个月……”老翁摇头长叹。

杨昭急道:“难道这孩子就与我俩无缘了?”

老翁只道:“刚有身孕的前几月最是危险,若能安然度过,则把握要大上许多。我且开两剂补身安胎的药与娘子吃着,以后每旬来复诊一次,如有异常请及时告知老朽。奉劝二位当断立断,切不可因小失大啊!”

杨昭凝眉道:“一切以大人为重。”

大夫便开了几剂药,又细细嘱咐平日须注意的事项,说了小半个时辰两人方离开。

门口看热闹的人早散了,杨昭重抱菡玉回车上,她却一直呆呆的,默不言语。

杨昭心中既喜且忧,揽着她道:“玉儿,你现在有了身子,我可不放心你在外头了。我平素也是自住一个院子,地方宽敞,你就搬来和我一起住,也好照应周全。”

菡玉满面愁容,却未反对。杨昭见她默许与自己同住,大喜过望,想与她说婚事,又觉得眼下实在不合适,忍住没有出口。

菡玉轻道:“相爷,我的身份……可否先不要声张。”

他连声答应:“好好,等养好了身子,我再去向陛下……再作打算不迟。你放心,我就说你身染重疾,在我府里养病。家里的人我自会管束安排。”

菡玉道:“越少人知道越好。”

“都依你的意思。你总要个贴身的人照顾,隐瞒不住,不如把小玉接过来。”

“她自有机缘巧遇,还是留在东郊吧。”她摇头,觉得有些乏了,闭眼枕着他肩头,被他搂进怀里去偎着,“叫明珠来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一次中标,杨大叔你这么大年纪了枪法还是很准嘛!

☆、十六章·玉蕴(3)

明珠提着自己从药店抓回的补药,绕道从侧门回相府。她为避人耳目而选的偏僻曲巷,居然有人也看中了,守在小门外焦急地搓着手走来走去。

明珠认得这人是东市何记制醯的掌柜何四,她去他店里打过几回醋,因此撞见裴柔在店里拨筹记账。

她往墙后退开两步,不一会儿小门内出来一个人,是裴柔的丫鬟梅馨,何四急忙迎上去。离得远,明珠只断断续续听到梅馨说:“别再来找娘子了,她不会见你的!……最近流言传得那么厉害,你没听到吗,还找上门来,你想害她?……相爷如此情深意重,全都揽了下来,你还想娘子怎么样?……当真为她好就别再来了!”

梅馨缩回门内,何四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垂头丧气地踉跄而去。

明珠等他走了才出来,进门远远看到梅馨一个背影,发现她并未往裴柔住的后院而去,而是去往庖厨方向。她正好也要把药送过去,便跟了上去。

厨房旁专置了一个小棚子煎药,摆了好几个药罐在火上煨着。梅馨鬼鬼祟祟地挨个检查那些药罐,还拨拉出一点药渣来用纸包了藏在衣兜里。

明珠躲在墙后,等她都摆弄完了准备离去时才现身出来,迎面过去笑道:“梅姑娘,你是来拿裴娘子的冰糖燕窝么?在蒸笼上温着呢,拿过去保准还是热乎乎的。”

梅馨见她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唯恐自己刚才行径被她发现,期期艾艾道:“明珠啊,你、你也过来拿给少卿炖的补品吗?”

明珠道:“我是来取药的。对不住了梅姑娘,我着急着把药端去,不能给姑娘帮手了,裴娘子的燕窝在最里头那个蒸锅的第二层,姑娘请自取吧。”说着急急忙忙越过梅馨,把新药包放到架子上,倒出药罐里煎得浓稠的药汁用药盅盛了,又急急忙忙地端走。

梅馨舒了口气,恢复坦然的模样,取了燕窝盅而去。

明珠将药端进菡玉房中,果然见床前案几上的药碗还像她出门之前一样一动未动,低声叹气道:“少卿,该吃药了。”把手中托盘放在桌上,过去摸了一摸,碗还温着,便端起来要喂她。

菡玉拥被倚在床头,面色苍白得几乎透明,浅浅一笑:“明珠,我这碗还没喝呢,你又端一碗过来,真当我是药罐子了。”

明珠道:“那碗不必管它,一会儿倒在窗子外头树丛里就是。”

菡玉诧异道:“为何?”

明珠道:“那碗是在厨房那边托人煎的,不过是个幌子,只是些普通的补药。真要给少卿喝的,我都在屋里偷偷煎好。”

菡玉点头:“明珠,也亏得你想这么周全。”大夫给她开的安胎药,要是被别人认出来,身份不就暴露了。

明珠舀起一勺药送到她嘴边:“少卿,药快凉了,趁热喝罢。”

菡玉摇摇头:“我不喝,你一起倒了罢。”

“少卿,你总是背着相爷不肯喝药,如此下去,身体怎会康复?”明珠劝道,见她坚持不喝,放柔声音,“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腹中孩子想想。天下父母,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

菡玉低下头没有说话。明珠瞅着她,小声问:“少卿,你知不知道裴娘子也……”

菡玉转头看向窗外,模糊地应了一声:“嗯。”

明珠看她并不想说下去,也就止住话头。此事传得满城皆知,少卿想必也全都知道了,不知她作何感想打算?

杨昭出使江淮,裴柔在家有了身孕,因为有滑胎小产迹象,杨昭请了不少名医回来看,这事也就瞒不住了。孩子才两个月,而两个月前,杨昭还远在千里之外。宰相头上扣了这么一顶大绿帽子,一时流言蜚语四起,人人津津乐道。

连明珠也不得不承认,杨昭确实不是一般人。他既没有对裴柔大发雷霆绝情休弃,也没有恼羞成怒去报复迁怒那些笑话他的人。他给出的理由十分奇葩,道是自己外出不归累月,爱妾思念至深荏苒成疾,白昼梦见二人相会,交而有孕,此乃夫妇相念情感所致也。

这么荒诞的理由,从宰相嘴里亲口说出来,爱妾肚子里的孩子,自然就是他的孩子了。背地里怎么猜度都没关系,至少裴柔在相府依然有立足之地。

这事传来传去,最后就变了样。在女子眼里,宰相大人年轻有为、相貌堂堂,身居高位富贵逼人,家中却只有一个贫贱时相伴至今的妾侍,已经够得上糟糠不下堂的美誉了,这是何等的深情忠贞!如今宰相日理万机冷落了爱妾,妾与他人有染,宰相非但不追究,还硬是把丑事全兜揽了下来,这又是何等的宽容胸襟!那女子真是让人羡慕到忍不住要嫉妒气愤了!

上一篇:朕就是这样昏君下一篇:镇魂调

时久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