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玉忙拉她一下:“小玉,过节别说不吉利的话。”被店家认作夫妻,她自己也觉得尴尬,看了杨昭一眼。他却很是受用,笑意挂在唇边。
厨房里就他们三个人,一同忙着和面做饼,真如同一家人一般。小玉人虽小,一双手却灵巧得很,揉面拌馅样样都干得利落;菡玉许多年不下厨房,技艺都有些生疏了,只给小玉打下手,烧烧水拣拣菜;杨昭哪里会这些,被小玉呼来喝去地使唤,净干些粗活,做不好还要被小玉嫌。
“宰相大伯,这个柴这么粗,灶眼里都塞不下,怎么烧啊?柴上面还全是毛刺,刺到我娘的手怎么办?”
“哎呀,小心点!一桶水都叫你洒掉半桶啦!弄得地上都湿了,真是的!要是我娘踩到滑倒了,看你怎么收拾!”
“你真笨,剁个肉馅都不会,剁这么粗怎么吃啊?还要我娘再剁一遍,还不如我们自己来呢,你只会帮倒忙!”
“亏你还是个大宰相,用面皮把馅包起来再压扁这么简单的事都不会,笨死了!真不知道你的宰相怎么当上的!你在旁边歇着,我和娘来就好,你就等着吃吧!”
杨昭被一个小孩子这样吆喝,若是平常早就大发雷霆了。今儿他心情却好得很,不跟她计较,劈柴挑水干得甚欢。
菡玉唯恐小玉惹怒他,趁杨昭出去打水小声道:“小玉,他到底是宰相,你这样无礼,要是惹得他发怒,我可救不了你。”
小玉不屑地撇撇嘴:“有娘在,他才不敢凶我呢,讨好我们还来不及!”
菡玉脸上一红:“小玉!”没想到小丫头还有这份玲珑心思。
“好好,是我说错话啦!”小玉嘻嘻一笑,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又耷拉下脸来,“不过,娘,就算你要给我找后爹,也不要找他吧?”
“你胡说什么……”菡玉脸上更红,“什么后爹,你爹还在呢!”
“那就好。”小玉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他对你好,比爹要好上百倍,可是我就是不喜欢他。他一定是个大坏蛋,从我第一眼看到他就非常非常讨厌,肯定是个奸臣!”
菡玉一愣,想起自己以前对杨昭的观感态度,似乎也不比小玉好……
两人正说着,杨昭提了一桶水进来了,看了看案板上的胡饼说:“都做了这么多了,是不是可以烧水先蒸一锅了?”说着把桶里的水倒进锅里,就要下灶去烧火。
小玉白他一眼:“宰相大伯,你什么时候吃过蒸出来的胡饼?”
杨昭愣了一下:“不是蒸的?难道下锅煮吗?”
小玉朝天翻白眼:“算了,你只管坐着休息就好,烧火烘饼都我们来吧。你就那么把柴火往灶膛里一塞了事,塞死了灶眼生不起火来事小,万一把锅底戳破了,咱这顿饭就别想吃啦,还得陪人家的锅!”
“小玉!”菡玉低斥,又转向杨昭,“相爷,君子远庖厨。我们这边弄得差不多了,你坐一会儿,马上就好。”
他欣然应允,乖乖放下刚抓起的柴,不再添乱,坐到桌边看她俩忙活。生平头一次下厨做饭,与他一起的人还是……他看着那两个在灶间忙碌的身影,不由想道,如果真能如那店家所说,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一生一世喜乐美满,便是让他认了那臭丫头作女儿,他也甘愿。
作者有话要说:你吃甜月饼还是咸月饼?甜咸不同怎么做一家人!
☆、第十章·莲决(2)
杨昭从吉府出来回到车里时,菡玉已经把原来的衣服换上了。简便利落的小翻领胡服,比长裙要爽利许多,但也失了那份妩媚秀丽。他略感惋惜,瞧着她已被衣服遮得严严实实的前胸,眼尖地发现她喉间还是柔润光滑,并无凸起。
她是怎么做到将那枚假喉结收放自如的?好几次他想问,都忍住了没有问出口。现在这样很好,若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杨昭在她身侧坐下,吩咐车马起行。
“小玉她没有受罚罢?”
“当然没有。我送她回去,他们不敢。”虽然他很想藉吉温夫妇之手好好教训那臭丫头一顿,但怕菡玉担忧,只得作罢,还帮她说了好话,“你不用看我,鲜肉胡饼味道不错,就当是我对她的回报。”
菡玉微微一笑:“那我就代小玉谢过相爷了。小玉年纪还小,脾气又坏,对相爷多有冒犯,难得相爷如此宽宏大量。”
他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这孩子秉性不坏,只是身世不好,有娘生没爹教,才落得这样一副尖牙利嘴,想必是小时受了很多欺负,吃了些苦头。”还不忘趁机贬损吉温一番。
菡玉笑道:“是啊,小玉从小孤苦伶仃,的确可怜。都怪我这做娘的……”
杨昭不悦地打断她:“她已经回家去了,你也换回了男装,你们俩今天这个游戏就算做完了,还说什么娘啊女儿的。”
菡玉抬起头来看着他:“相爷,这不是游戏。小玉她本就是……”
他心头一颤,喊了一声:“菡玉!”
然而她已说了出来:“她本就是我的女儿。”
杨昭愣住了,呆呆地盯着她的脸。真相如同痈疽,无论他愿不愿意相信,它都一日一日地成长,一日一日地明显。而他只是固执地自欺,只要它不破,就当它不存在,就当自己是好好的。但是它长熟了,她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就像锋利的刀刃一下子就将它划开,那内里腐坏的脓血便喷涌了出来,一塌糊涂,不可收拾。
菡玉重重地长吐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郑重地开口:“相爷,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我从一开始就对你说了谎……”
“我不介意!菡玉,你不用说了……”
菡玉睁大双眼直视他:“相爷,我根本不是什么道士,也从来没有在深山中修炼过,只是粗看过几本奇门术法的书,略懂一些皮毛,大多是信口胡诌欺世盗名罢了。我是天宝四载来的京城,在那之前我就住在新丰县,根本没有去过衡山。那时七郎在新丰任县丞……”
“菡玉,你别说了,以前的事不要再说了……”
她却不管他愿不愿听,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本是昭应富户之女,外出游春偶遇七郎,两心相许。彼时七郎尚无功名,家境贫寒,父母不允这桩婚事。我不顾家中亲人反对,奔投郎君私定终身。但七郎家中规矩严苛,大人以私奔之由不肯娶我作正妻,只得屈居妾室之位,不久又为七郎另聘了良家女为妻。她是个厉害的女子,且为七郎生下子嗣,而我仅有一女,公婆更是偏爱她母子,家中渐无我的立足之地。而我与七郎,纵有百般情深、山盟海誓,也在重重折压之下消磨殆尽。恩爱已断,不容于家,活着还有什么盼头,于是我起了轻生之念。一次与七郎争吵之后,我一怒之下离家出走,投水寻了短见。谁料天不亡我,竟被阿翁--就是史敬忠--救了起来,好言相劝,并携我离乡上京,从此女扮男装改头换面。我本以为七郎对我已经恩断义绝,才下决心入朝为官,谁知他……还有小玉……”她不禁黯然,垂下眼去。
“谁知他还对你念念不忘,小玉也一心一意盼着你回去,所以你就改变主意不想做官了,想回他身边去重续鸳盟,是不是?”
“当然不是!”菡玉矢口否认,抬头触到他迷乱的眼神,那眼光中蕴着的伤痛叫她不忍直视,重又低下头去,“我既然入了官场,哪还能再重拾原来身份。”
“那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告诉我你已经嫁过人,还有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儿,就是为了让我死心吗?既然你不会再回他身边,你嫁没嫁人、有没有过孩子,又怎么样?又怎么样!我才不管!”他转过身来,扣住了她的肩。
“相爷,我和七郎纵然是无法破镜重圆,但也改变不了我已是有夫之妇的事实。我先前欺瞒了相爷,令相爷有所误会,实在是不该,只希望现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晚了!你以为这么几句话,就能把我彻底拒之门外?”他怒极反而冷笑出来,“有夫之妇,哼,有夫之妇又怎么样?陛下还能抢了自己儿媳作妃子,我怕什么!”
菡玉惊愕地瞪大了眼:“相爷!你怎可这样说陛下和贵妃?他二人是两情相悦,才不顾世俗之见结成良缘,长厢厮守。而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