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姑+番外(55)

宇文徕道:“能为公主效劳,儿臣求之不得。”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换来满室鼓掌喝彩。

有皇后和宇文徕的刻意回护,杨末这一天过得还算顺利。反正她是外国公主,他们不会给她太多负担,仪式自有别人主持,大多数时候她只需要端庄地坐在那里微笑即可。

唯一让她难以忍受的,就是一整天都得对着宇文徕那张脸,还得装作和他琴瑟和鸣夫妻恩爱的模样,偶尔被他握个手搂个肩都只能忍着。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在皇后的甘露殿用罢晚宴回到东宫,她已经被头上沉重的凤冠压得直不起脖子了。新婚御房设在东宫正殿,过了洞房花烛夜,太子妃就可以回自己的柔仪殿起居了。红缨等从吴国带来的侍女都安置在此处,听说公主回来早已备好热汤。

杨末跨入柔仪殿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头上的凤冠摘下来,顺手丢给红缨。她左右一看,殿中侍女都是吴国故旧,也不避讳,伸手就把翟衣霞帔玉带解了想要脱下来。

脱到一半,殿门忽然被人推开。她正要斥问是谁不经通报就随意擅闯,一回头看到进门的那人,到嘴边的话语就梗住了,忙把卸到肩下的翟衣又拉拢围紧:“你来干什么?”

宇文徕跨入殿中,面带笑意,示意身后的侍女闭门退下:“昨日刚刚成婚,我不来太子妃这里,还能去哪里?”

杨末对着他一整天,心中早已烦躁不堪,冷声道:“我管你去哪里,别来烦我!”转身越过屏风走进卧室。

宇文徕也跟了进去,语气并不因为她的冷淡而失了轻快:“哪有新婚夫妇第二天就分居的道理,那就不是夫妻,是仇人了。”

杨末停住脚步,背对他冷冷道:“我们本来就是仇人。”

身后许久没有回音,过了好半晌,才听他幽幽道:“我今天如果不来,很快就会有人揣测吴国的公主是不是太不称我心意,新婚第二天就让公主独守空闺,这不仅是对公主不满,更是对吴国不满。就算是装装样子给别人看,也得多装几天。”

杨末挺直脊背没回话。他知道她的软肋,知道她在乎什么,知道用什么威胁她最有用。假如他现在对她说:杨颖坤,脱光你的衣服乖乖躺到床上去,否则我就废止与吴国和约再兴战事。她也没有办法,只能照做。

但是他并没有那样,而是柔声道:“昨夜不已经这么过来了么?我就在这儿睡一觉,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当我是个占地方的被子、枕头、隐囊就行了。”

杨末转回身去,见他面色柔和、目光沉沉地望着自己。她迟疑了片刻,问:“那你要在这儿睡几天?”

宇文徕见她松口,眉梢微露喜色:“过个三……至少十天半月吧,才像恩爱夫妻的样子,是不是?”

杨末指着床榻道:“还是你睡东边,我睡西边,不许越过中线。”

他立刻点头:“好,都依你。”

在山中木屋那次,他们也是这样约定的,以草茎为界,绝不越雷池半步。后来呢?那样缱绻纠缠、浓情蜜意,连周公之礼都只差一步,哪里还有雷池,哪里还有界限。

现在他们已经是夫妻了,那一步却再也跨不过去。

☆、第十二章 探芳信1

杨末婚后这几天睡得不是很好。练武的人也是人,需要的休息时间并不会比常人少,如果时常保持警觉夜里无法熟睡,偶一为之还好,连续几天下来不免疲惫。

这几天她仔细观察过了,宇文徕确实谨守信约,只睡在卧榻西侧角落里,离中线分界还有尺余距离,中间再睡一个人都绰绰有余,她慢慢地也放下心来。

两人相安无事,过了几日已经达成默契,每天晚上宇文徕到柔仪殿过夜,与她同床不共枕,一人一个被窝互不相干。白天他自有自己的功课事务,除了二人必须一同出席的场合,其他时候也不会来烦她。

她在异国的王庭获得了短暂的安宁,但是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多久?纵使她千般不愿,也知道夫妻两人如此相处,是不得长久的。

出嫁前她设想过很多对付他的场景,包括洞房之夜那一场未遂的刺杀,她想好了各种应对他的策略。但是从第一天开始,事态就完全不按照她预期的方向发展。他既没有威胁逼迫,也没有殷勤讨好,而是随她而动,变攻为守淡然处之,让她反而无处下手。

夜里两人各自坐在卧榻的一边宽衣就寝,他也曾就着烛光温柔地对她说:“末儿,我只希望你一切顺意、让你高兴。你不愿意的事,我绝不会强迫你。”

他越是这么说,越让她从心底生出厌恶抵触。他明明已经做了最不让她高兴的事、强迫她嫁给最不愿意嫁的人,现在却又来摆温柔攻势,她才不会心软吃他这一套。

每当她有一丝一毫心软的迹象,只要想想死去的爹爹和兄长,想想家里凄苦守寡的母亲嫂嫂,心尖那一点柔软的地方就会重新长起坚硬的壳。

她不会再被他几句柔情款款的话一骗就轻易原谅他,她也不允许自己原谅。

撇去宇文徕这个眼中钉不看的话,在上京皇宫的日子并不像原先以为的那么难过。她在鲜卑人眼中是吴国的公主、两国交好的使者、远道而来的客人,他们不会真的把她当自己人交心,但至少客气恭敬。柔仪殿内自成一国,日常均有吴国带过来的女官婢女侍候。甚至因为她吃不惯鲜卑的食物,柔仪殿后院中还有一处私厨,膳食自备。

宫廷内外也不乏想结交她的人,毕竟她的身份摆在那里。每日都有各种名目的饷馈送到柔仪殿,包括帝后的赏赐、太子取悦新婚妻子的赠礼,都交由女官打点回礼。其中唯一引起她注意的,就只有皇后的馈礼赏赠。

说起吴人熟知的鲜卑名人,除了帝座上的皇帝宇文敩、和吴国屡次交战的慕容筹,排第三的大约就要数慕容皇后了,她在吴国民间的知名度甚至远超过太师拓跋辛。这不仅是因为她尊贵的地位、传说的美貌,更因为她在鲜卑人中十分罕见的文才。慕容皇后喜爱汉人诗赋,尤爱长短句,其词作即使放到文豪辈出的南朝也有其独到意趣,清新雅致、婉转细腻,十分受闺阁女子喜爱,流传甚广。这回她送来的礼物中,除了钗环珠玉、绫罗绸缎、宝器珍玩,还特意附了一阕她新作的《浣溪沙》。

这让杨末十分意外,念着那些清丽如水的词句,心中因为宇文徕而对皇后产生的恨屋及乌的敌意似乎也没了落处。想来这才华出众文人情怀的慕容皇后身在魏国深宫,别说周围的妃嫔宫女,连朝臣文士也鲜有能与她比肩者,知音难觅。现在来了一位南朝的公主,皇后迫不及待地要和她切磋讨论诗词歌赋了。

可惜杨末出身将门,武艺虽佳,文采却是平平,无法和皇后佳句。她想起前月刚有一阙顾郎所作《浣溪沙》流传街巷,韵脚与皇后这首相同,想必还没有传到上京来,便将顾郎妙句誊抄在小笺上回赠皇后。

她带了几名女官一起将礼物送到甘露殿,皇后正在休息,内侍问要不要通报,被她制止了,留下礼物托他转交,自己信步漫游回东宫。

甘露殿在宫城西北,东宫则在东南,东北以玉液池为中心建起亭台池阁,就是宫中游玩赏憩之处。杨末来时走的西边,回去就从玉液池畔取道,正好一边走一边观赏景致。

傍晚的玉液池已鲜有人至,池宽盈里,隔着烟波可见对岸水榭上人来人往,正在为皇帝准备夜间的宴饮歌舞,人声随风送来。走在池边杨柳小径上,远远看见岸边一块突出的石头上半蹲半趴着一个小小的人影,手握一根竹枝向水中探去。

女官先看见了,失声道:“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一个人在水边玩,多危险!”

宫里的幼童,十有八|九是皇子皇孙。那孩子似乎在捞水里的什么东西,半个人都探出了石头外,身形晃了晃就要向水中栽去。杨末一个箭步飞身冲上去把他捞起,抱到岸边安全的地方放下。

孩子只有五六岁,吓得脸色煞白,惊魂未定却还记得长幼礼数,对她像模像样地行礼道:“谢、谢太子妃相救。”

杨末问:“你认识我?”

孩子认真地回答说:“你和太子哥哥成亲那天我见过你。”

果然是年幼的皇子。宇文徕居然有这么小的弟弟,如果他一成年就纳妃成婚没有拖到这么晚,只怕皇孙都比这孩子大了。婚礼上皇子公主都到场了,一群小孩子足有二三十人,她根本记不住谁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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