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这片刻,后面兆言、七郎和靖平都赶到她身边。七郎伸手去夺她的刀:“末儿,你别乱来!家里还有我和大哥在!”
七郎和靖平的武艺都比她好,两人合围,没过几招就缴了她手中兵刃。靖平把刀收回刀鞘,小心地站到她一丈之外;七郎和兆言一左一右扣住了杨末的手,以防她再有突然之举。
七郎道:“末儿,我知道你恨宇文徕,咱们这一家人谁不恨他?谁不想啖其肉寝其皮为父兄报仇?但他不光是我们的杀父仇人,魏太子才是他更重要的身份。他要是死在洛阳,得有多少人给他陪葬?你总说我脾气爆爱冲动,我都能忍住,你难道不能?”
杨末盯着大门,目光似要穿透那朱漆包铜的厚重门扇射到门外去。她一字一字道:“我不能。”
一来一去到底还是惊动了杨夫人,不一会儿就由四娘五娘扶着赶到前院。大娘也派人去找来了杨行乾,一大家子人都聚在院子门口。而隔着朱漆大门,数丈之外,就是造成他们一家骨肉分离、满门孤寡的罪魁祸首。
杨夫人卧病在床月余,身心皆创形销骨立,短短一个多月就像老了十岁,满头尽是银丝。她行走已经需要拐杖支撑,左右还有儿媳搀扶,开口话音苍老憔悴,但依然淡定沉着:“开门吧。”
杨行乾道:“娘,宇文徕此行恐非善意,我们也没有接待他的义务。”
“这里是我们大吴的都城,几百个鲜卑人还能翻出浪来?”杨夫人道,“一国之太子更不至于这时候来对我们家耀武扬威挑衅滋事,看他到底意欲何为。”
福叔依命打开大门,门外近处林立两边的居然是禁军侍卫,领头的是七郎的同僚、右威卫将军薛纯,也是杨公提拔上来的武将之一,因为家中有八旬老母在堂,又是独子,杨公没让他跟上战场,因此逃过一劫。禁军有上百人,将门前的道路都站满了,铁桶一般围住,护卫着后方中央的宇文徕等人。
薛纯对于自己领了这样一个任务也感到无地自容,低头一言不发对杨夫人拜了一拜,退到一旁。杨夫人岿然立于阶前,等宇文徕穿过人群走到跟前,对她欠身作揖为礼:“老夫人。”
杨夫人颔首回礼:“殿下。”
兆言之前在宫中见过几次宇文徕,但都是远远地望见,并没有细瞧。现在离得近了,才发现他身量比远看更高挑,五官也更为俊朗,眉目如画,难怪每次他出席宴会都有宫娥躲在帘后偷看他,纷纷猜测哪位宗女有这样的好福气被陛下挑中。
光是约为叔侄兄弟还不够,姻亲才是更好的巩固结盟的方式。吴帝的姐妹都已年长,女儿又辈分不合,有意选一名宗室女嫁给宇文徕为妃,旁敲侧击了多次,宇文徕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让人摸不透他的态度。
兆言心想:女人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前段时间打仗,宫女们说到鲜卑统帅都畏如虎狼蛇蝎,斥骂诅咒;现在看到太子真人,就因为他长相俊美,态度立刻反转,以能获得他的青睐为荣。探花将军的传闻也是如此,女子心中的是非竟是按容貌来评判?
幸好杨末不是这样。他如此想着,转头去看了她一眼。他一直握着她的手,手心里热出了汗,滑腻腻的,却始终没有放开。
宇文徕行完礼后直起身,目光从排成一行堵在门前的杨氏众人面上扫过,坦然承受他们或防备或忿恨的注视,最后落在最右侧的杨末身上。
杨末一直低头望着地面,但是宇文徕的目光落到她脸上时,兆言明显感觉到掌心里那只手颤抖了一下。
宇文徕微微笑了一笑,他笑起来更好看,如春花骤然怒放一般逼人。只是这笑容看在在场众人的眼中显得无比诡异,对他的戒备更重了几分。
他说出口的话也足以震惊全场,不出一天,小道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洛阳城,不输当年杨公和夫人的艳闻。
杨令猷为国尽忠战死沙场,逼得他阵前自刎殉国的魏军统帅是太子宇文徕和其舅慕容筹。宇文徕以储君之尊亲自出使吴都,假惺惺地到杨公府上凭吊,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对杨公的幺女亲昵、亦或者是轻佻地说:“末儿,别来无恙。”
☆、第八章凤求凰2
这句话无异于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向杨末看过来。杨末勃然大怒,“闭嘴,我杀了你,”
兆言只觉得手里一滑,不知怎么的就被她抽开了手。她手里只剩一根竹制的苴杖,两头削尖,她以杖为剑,一跃而起向宇文徕心口刺去。
宇文徕就在一丈之外,左右都救护不及。但竹杖毕竟不是兵器,杖尖只刺破他外层衣料,被冬日重重厚衣阻挡。杨末这一刺真的是下足了十二分力道,宇文徕被她推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竹杖嗤的一声从中间裂开,散成数爿竹篾。
饶是如此,胸骨也叫她刺得阵阵生疼。如果她手中不是竹杖而是随便什么兵刃,这一刺下去早就穿心而过。虽然没有刺中,他还是觉得心口疼痛难忍,握住那截竹杖道:“末儿,你真要杀我?”
“不是真的难道是吓唬你?”杨末冷笑一声,见青竹苴杖已经从中破裂,竹篾断口锋利,她抽回竹杖手握两端发力,将竹杖彻底裂为篾片。碎裂的竹丝锐如利刃,顿时将她手心割出数道血口,更有竹刺刺入肉中,她浑然不觉,抽出其中最宽的一条反手平削,就向他颈中划去。
这一击便真有可能致命,薛纯早就吓得脸色苍白,飞身扑过去把宇文徕撞开。竹篾正好抽在薛纯脸上,虽然有头盔遮挡,还是在他腮边划出一道血痕,皮肉翻卷血流披面。薛纯不能对恩师的遗孤动手,扑通一声跪在杨末面前,抱住她的腿道:“八小姐,末儿妹子,你要杀就先杀我吧!陛下命我全权负责太子在洛阳的安全,太子若有半点损伤,叫我提头去见。我死不足惜,但我家中还有八旬老母、妻女幼子要人供养,没了我他们何以为生?薛大哥求求你,求你看在咱们以前还有过一点交情、看在我老母亲的份上,让我安安稳稳地把任务完成了去向陛下交差,行不行?”
杨末被他按住双脚动弹不得:“薛大哥,你事母亲至孝,我和我爹爹难道不是骨肉情深?将心比心,丧亲死别之痛,仇人近在眼前,你要我如何隐忍?”
薛纯道:“大将军待我恩重如山、如师如父,你不管对我怎么样我都不会还手。但是陛下的旨意我也不能违抗,护卫太子是我职责所在,你如果真要杀他,哥哥我只能以身抵挡。”
杨末哪能对薛纯下手,想抽身又被他死死抱住。她把手中染血的竹篾往地上一掼,指着宇文徕道:“别再让我看见你,不然下次照样取你狗命!”
宇文徕神色平静。自从知道杨末是杨令猷的女儿,这样的情形他早就料到,并不意外。他还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沦陷,记得自己当时说过的话:“末儿,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姑娘。”她就是这样的姑娘,坚毅果敢、爱憎分明,只是他很不幸地从爱变成了憎。
七郎等人赶上来把杨末拖回去,薛纯也被下属扶到一旁,大娘立即吩咐下人为他俩处理包扎伤口。
七郎曾见过杨末和宇文徕上一次的对峙,当时就有疑惑,一直不敢追问她,今天看到他俩再见的情形,二人显是有故。他低声道:“末儿,要不你先回房去吧,这里有娘和大哥处置,省得你在这儿看着他难过。”
杨末冷冷道:“七哥觉得我是那么怯懦的人吗?我看着他不难过,只恨自己无能不能为父报仇。”
七郎摇头叹气:“末儿,你这是何苦……”
出了这一番变故,宇文徕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杨夫人道:“殿下也看到了,我家现在着实不便待客,殿下还是请回吧。”
宇文徕理了理被戳破的前襟:“孤与杨老将军虽战场对阵兵戎相见,但老将军的风骨德度令人敬佩,无关敌对立场。如今两国休战言和、缔结友好,孤终于可以直抒仰慕之情,特上门吊唁聊寄追思,还望老夫人允肯。”
杨夫人道:“殿下何必强人所难?我能站在这里和殿下平心静气地说话,已经是我一介女流最大的气量。请殿j□j谅老身行将就木还要受丧夫丧子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莫再勉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