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之烈说:“咦,你明年就毕业了吧?”
他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我打算保研。”
萧妈也问:“你爸不是说好让你一毕业就回来帮忙吗?他同意你读研?”
苏未醒念的是心理学系,用他爸的话说,江湖骗子忽悠人的玩意儿,当年为了这个志愿父子俩就闹过矛盾,最后苏爸败下阵来。苏未醒继续看着萧之烈:“我会说服他的。”
第二年父子俩果然又大吵了一架,苏未醒再一次胜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搞定脾气火爆的苏爸的。
那时候萧之烈已经是他的女朋友了,她后知后觉地问:“你爸不知道你要保研?你没跟他商量过?”
他正在电脑前帮她攒选修课论文,低着头“嗯”了一声。
“你早就有这打算了?”
他说:“也不算早,去年这时候吧。”
萧之烈就开了个玩笑:“去年这时候不就是我报志愿的时候,我说,你不是为了泡我才故意留下读研的吧?”
谁知道开玩笑又把自己开进去了,他居然点头:“是啊。”
萧之烈瞪他:“你、你……这么大个事,就为了泡妞?”
苏未醒放下手里的事,转过身来:“之之,我得纠正你两件事:第一,请不要用‘泡妞’这么不正经的字眼来形容我对你的感情;第二,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做什么我都愿意,所以这没什么大不了。”
萧之烈目瞪口呆,苏未醒趁机亲了一下她的脸,转回去继续攒论文。
尼玛为什么随口开个玩笑会开成这样啊!叫尼玛嘴贱,忘了上次跟他开玩笑把自己开成他女朋友了吗!
想起苏未醒的表白,萧之烈就忍不住得暗呕一口血。上了大学之后,因为两家的世交,因为萧家二老的托付,苏未醒对她非常照顾。入学帮办手续,课前帮买教材,考试帮印讲义,电脑坏了帮修,连路上看见她去打水都帮把水壶送回宿舍,搞得班里系里的同学们都知道她有一个无微不至的“哥哥”,还是心理系的系草,免不了经常向她开暧昧的玩笑。
她还记得那天是平安夜,班里想找地方办个小party,找来找去就找到苏未醒帮忙在他们系馆借了个多功能厅。聚会结束已经凌晨,苏未醒送她和室友回宿舍,到了楼下室友们起哄把他俩推在楼门外,要她好好报答哥哥的恩情,嘻嘻哈哈地先上楼去了。萧之烈喝了一点小酒,略有点高,也笑嘻嘻地问:“哎,你怎么对我的事这么上心,不会是真把我当亲妹妹吧?老实说,你不是老早就暗恋我?”
他居然真的回答:“是啊。”
萧之烈的酒都给吓醒了:“你、你说什么?!”
他一本正经地重复了一遍:“你问我是不是老早就暗恋你,我说是啊。”
她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我、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明明就是兄友妹恭的纯洁情谊,她虽然不算太敏感,但班里哪几个小男生暗恋她还是能感觉出来的好不好!
他很无辜地说:“你才刚满十八岁,以前我要是表现出来,那不成猥亵未成年人了吗。”
萧之烈憋了半天,脸涨得通红,也没想出来怎么应对,决定先走为上策:“我、我先回宿舍了!”掉头就跑。
胳膊被他握住,紧紧攥着,硬是把她拉回来面对面。宿舍楼里已经熄灯了,只有远远的一盏昏黄路灯从他背后照过来,脸没在阴影里看不清,眸子却好似在发亮。
“之之,”他低声说,“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她浑身僵硬着,像只煮熟的螃蟹,屏着劲儿往回拽,却拽不过他的力气,被他拖得一点点往身边去。
他又问了一遍:“好不好?”
她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不敢看他的脸,只盯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用尽全身的力气,微微点了点头。
那只和她玩拔河的手突然加大了力气,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双手扶着她的后脑和肩,不由分说地亲了下来。
她从未见过苏未醒如此激烈的一面,如同洪水没顶,直叫她窒息、溺毙。她迷迷糊糊地想,如果他早些表现出来,那就真成猥亵未成年人了。
对面男生楼的窗户里有人探出头来,对着他们猛吹口哨。吹了好久,苏未醒才终于肯放开,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大口喘气,这时才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她把头埋进他怀里叫唤:“哎呀被人看见了,丢死人了!”
他的心口也砰通砰通撞如擂鼓。他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头发,哑声说:“之之,这一天我等得实在太久。”
这句话当然是过了很久她已经不再害羞紧张时才想起来,又腆着脸去问他:“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喜欢我了呀?”
他微微一笑:“比你想象的还要早。”再追问就充耳不闻了。
什么叫比她想象的还要早?再早也得青春期发育了吧?难不成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被暗恋了?恋童癖啊你!
总之,苏未醒对萧之烈的感情,表达得出乎她意料之外,出现得出乎她意料之外,深重得也出乎她意料之外,所以她时常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如同饿鬼坐在满汉全席前,如同穷汉发现包里塞满钞票——这是道具吧?是假币吧?如果不是,那就是在做梦吧?
刚和苏未醒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他对她那么好,她从没见过也无法想象还有哪个男人能对女朋友更好,让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但这梦境居然一连做了七年
都没醒。
有时候,当你承受了一份意外之喜,那未必是一件好事。比如你某天打开门突然发现门口有人送来一箱金子,你是会喜出望外欣然收下,还是会惶惶不安不知所措?
她认识苏未醒同系的一个爱慕者,在听说他们确立了关系之后,冷冷地质问她:“我不问你配不配得上他的人,只问你配得上他的付出吗?你有他爱你那么爱他吗?”
萧之烈心想,没错,她既配不上享用那一箱金子,也无法回馈同等的回报。
她也悄悄地问过自己:我爱苏未醒吗?我是像那位情敌说的那样,只是因为他英俊、优秀,又主动追求,才接受他做男朋友的吗?
当她刚刚步入青春期、情窦初开时,身边有这样一位相貌出众的哥哥,她也有过为他脸红耳热、为他心如鹿撞的时刻,也YY过将来如果和他在一起会怎么样,为自己的幻想而兴奋得半夜辗转反侧。但那就是爱情吗?
——至少肯定不是对哥哥的亲情是吧?
她没有爱过别人,所以不知道什么样的心境才算情深。
但是,看过那么多讴歌爱情的电影小说故事,她自己也能觉得,她的爱情,似乎还欠缺点什么。
欠缺了什么呢?
在结婚三年后的某个周五的下班路上,萧之烈站在地铁隔离门前,百无聊赖地思考着这个蛋疼的问题。她突然觉得头有点晕,于是抬起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然后她看见了那个人。
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对面的地铁站台上。周五下班时间,地铁两边密密麻麻的全是等候的乘客。他站在人群中一动不动,半边身体被前面的乘客挡住,隔着铁轨和两道玻璃门,甚至看不清面目五官,但是她一眼就看见了他。
仿佛周围的人都是黑白的背景,只有他那里一小块是夺目的彩色;仿佛一道雪亮闪电,瞬间劈开眼前的黑暗混沌;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熟稔于心。
是在哪里?究竟在哪里见过?
她努力地在记忆里搜索,头越发眩晕起来,太阳穴开始突突地疼。但这时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苏未醒打来的电话:“之之,你还好吗?”
“啊?”她略感错愕,“我挺好的呀,怎么了?”
“早上你不是说头晕吗,好点了没?”
“哦,没有,好像更晕了,还有点儿头疼。”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心疼:“你看你,我一离开就出状况,叫我怎么放心留你一个人,以后还是时时刻刻把你拴在身边好了。”
她不以为然:“大概是办公室空调太冷了吹的吧,谁没个头疼闹热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回去吃点感冒药睡一觉就好了,别大惊小怪的。”
苏未醒又啰里叭嗦地叮嘱了一番。挂了电话,萧之烈忽然想起,对面那个奇怪的男人好像看不到了。站台上满是人,她定睛去找,地铁却在这时候进站。玻璃车窗一扇扇拨弦似的掠过,只看到憧憧人影人头攒动。等列车再次启动离开,对面已经只剩寥寥几个未能赶上地铁顿足懊恼的陌生人。